许晋闻言,吓了一跳。
在他记忆中,皇上登基这些年里,赏人板子的事一巴掌都能数过来。
今天居然,吩咐把人生生剁成糜,还用其行赏。
狱卒闻言拎着大刀过来。
打开锁链后冲了进去,直接把许谦安按在地上。
随后,许谦安歇斯底里的惨叫,一阵阵传入许晋的耳朵。
吓得他立刻冲上前去阻止。
头一次次撞在栏杆上,只能伸过去手,却够不到人。
随着许晋脸上和身上沾满血迹,许谦安的喊叫声再不见了。
只剩下钪钪蹡蹡的刀剁地面的声音,还有狱卒因为疲惫的粗喘。
许晋的身子缓缓从栏杆上滑下来,瘫软成一堆泥。
即便儿子不成器。
老年丧子的滋味,也让人痛彻心扉。
而且,儿子别说全尸了,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自己,要这权势还有什么用。
许晋忽地侧过头,眼冒绿光看向谢昀亭。
此时此刻,他想生撕了眼前这个人,无论他是不是皇上。
“去死啊。”许晋不知道忽然哪来的力气,站起身来挥拳就向皇上砸去。
谢昀亭闪躲两下,最终胸口和腹部都被打中。
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来,让许尚书脸上的红色更加鲜艳。
许晋见皇上呕血,还是吓了一跳。
方才的疯狂和愤怒,忽然冷静下来。
儿子已经惨死了,若他留下弑君的罪名,孙子孙女即便再不争气,恐怕也都没了活路。
到时候太后不光撇清了自己,还能另立新君逍遥自在。
只有他全家在京城彻底消失。
不,不能这样。
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皇上同归于尽。
他要以攻为守,面见太后。
太后头些日子刚吃了皇上暗亏,正想寻机会找回来呢。
皇帝小儿刚好胡作非为,送上门来。
如今看来,许谦安胡说八道惹怒太后,都跟皇上脱不了干系。
后来,太后把他囚禁起来,还没定罪呢。
皇帝就私自把他给剁了。
如此残暴恶行,一定要禀明太后昭告天下。
不光要让太后废君另立,还要给他留永世骂名。
对,永世!
想到这,许晋心里畅快不少。
丢下靠在墙边不停咳血的谢昀亭,急匆匆爬上阶梯。
刚好明日太后寿辰,他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也要当着朝臣的面,揭露残暴昏君的真面目。
许晋主意打定,快爬到地面,才想起来女儿还不知去向。
打算到上边瞧瞧,府中的下人们追上来没。
谁知,正见字画铺子门口躺着一个人。
瘦骨嶙峋的可怜样,让他一眼认出那是女儿许潇意。
再看见亲人,许晋一下子冲过去,抱着女儿老泪纵横,“意儿啊,你醒醒,醒醒啊。”
许潇意感觉到身后的温暖,缓缓睁开眼睛。
见追赶许久的人消失不见,只被父亲抱在怀里。
心中有些绝望,嘴唇勾了勾,如同年幼时向父亲索糖,
“爹爹,我想要我的释哥哥。”
释哥哥是谁?
许晋一愣。
他大概猜到,应该是传说中,钟玄寺的哪个和尚吧。
女儿果然跟那里有不正当沾染。
即便心中又羞又怒,却还耐下性子道,
“爹爹在呢,外边太冷,爹爹带你回家。”
见父亲不再接话,许潇意刚活了的心,又绝望起来。
她眼泪不停往下流,
“释哥哥死了,被大火烧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边说,边抬手擦着眼角成簇的泪水,目光空洞,
“爹爹可能不知道,那范寅嘴上花言巧语,实则对我不闻不问。
我念他做事得力,能替爹爹分忧,又恐和离遭人笑话,这些年便忍了。
直到后来,在山中见到释哥哥。
他虽然时常恶言恶语,却对我十分体贴,让我这些年虚度的年华,多了一点颜色。
所以,爹爹仁慈别再让我吃药,我如今只想随他一块去了。”
许晋闻言,百感交集。
当年他知道范寅人品不太可靠,也是她非嫁不可。
后来女儿受到冷落,他全然不知。
必然是内心空寂,才让钟玄寺的和尚乘虚而入。
可是,都说那里的和尚贪财薄情,女儿怎么能信他们呢。
都怪他,怪他啊。
这些年,也不知道忙的是什么。
许晋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
拼命摇头道,
“意儿,不要,你哥哥已经被人剁成肉糜,只有你能陪着爹爹了。”
剁成肉糜?
怎么会?
许潇意明知父亲说了奇奇怪怪的话,却懒得去想。
忽然觉得好困,眼睛再也不好睁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许晋吓了一跳。
把手指探到女儿鼻尖。
发现还活着,才缓缓舒了口气。
如今,他也并非怕死。
只是,让皇上,包括太后和刘家好好活着,他都心有不甘。
到此为止,他成了党争的牺牲品,而他的家人终究是受他所累。
可他,并不想把这些全都算在自己头上。
他要搅乱太后寿辰,逼残暴昏君退位,闹得满城风雨。
他为官多年,一向谨小慎微。
可谨小慎微,也并没让他可以全身而退。
而是泡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所以,以命相抵吧,谁都别想安生。
大不了拼上这把老骨头,就在明日太后生辰,把满朝掀个血雨腥风。
许晋边盘算,边抱着女儿在深夜的街上,游魂一般行走。
也不知走了多远,才见许府下人们,结队来寻人。
许晋拒绝别人抱走女儿,也没了方才暴躁的脾气。
“我给你们留下信物,你们可有寻到啊?”
下人们立刻点头,
“寻到了,在主路大街上,寻到老爷的几样随身物件,我们就开始在四处寻找,这才找到。”
许晋皱眉,那些物件旁边,那么宽敞的大深坑,他们总不会看不见。
难不成,东西被夜风刮到别处了?
“你们是,在哪捡到这些东西的。”
几个下人交换了下眼神,确定无误后说道,
“是在远山书画门口。”
对着呢,就是在这书画铺子门口,横开着几人宽的大坑,他们怎么能没看见呢。
八成是看见了,害怕里边闹鬼,没敢跟进去,才没说实话。
能理解,人之常情嘛。
若不是害怕女儿出事,或许他也不敢往下跑。
许晋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想得极其开,心也极其善。
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抱着许潇意,晃晃悠悠的走着,慢声安排道,
“现在就让人去收拾东西,等城门一开,就把家里的哥儿和姐儿们,全都送出城去。
多寻点可靠的人跟着,若他们生母不闹事,就让一起跟着走。
若有不依的,直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