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晋使出吃奶的劲,老胳膊老腿差点飞出去。
也不知转过几条巷子,最后见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正前方。
若是消失在哪条小路上,或许还会觉着跌进哪个边角路口。
可是,她最后绕到了主街,就在宽敞的地当间消失了。
回府给她取衣服的狗奴才们,没一个追上来的。
可无论是鬼打墙还是鬼遁地,他都得救女儿啊。
想到这,许晋壮了壮胆,用不停的吞咽来缓解紧张。
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见前方的地面开了。
通往下方的宽敞楼梯近在眼前。
尽管一眼望去,视线所及范围内一片黑暗。
依然让许晋深深吁了口气。
原来是人为在作怪,并不是什么鬼。
若不是鬼,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想到这,他在身上搜罗玉佩扳指类的东西丢在地上。
抬头看周围的铺面。
正对着的是家老旧字画店,左右分别是布庄和香料铺。
记住位置后,许晋毅然决然,走下黑暗无垠的阶梯。
由于方才跑太久,即便他平日里打些强身健体的拳法,腿脚也不够使。
且眼前目视不清,害怕摔倒。
许晋扶着墙,弯弯绕绕不知道下了多久。
终于看见前方一些光亮。
可女儿的身影,不知为何就不见了。
再往前走,只见前方是座牢狱。
与刑部大牢相似,却又不太相同。
内间里的陈列摆设更宽敞些。
住在里边的犯人,蓬头垢面缩在一角,看不清模样。
京城的地下,居然藏着这么大的私人刑狱。
就不怕被官府追查么。
许晋此时,没太多的闲心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只想知道消失的女儿去哪了。
“意儿,意儿?”他的声音,在空旷拢音的地下,显得浑然且沙哑。
即便四周望尽,除了他和囚犯,也没再看见其他人。
明明看见女儿消失在这里,人去哪了呢?
躬窝在角落里的囚犯,听到他的声音后,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直至到栏杆前,才激动喊出声,“爹爹。”
许晋闻言一惊,回身仔细打量栏杆里的人。
没多少日子,儿子怎么变成这样。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就算了。
脸上爬满了皱纹,胳膊和胸口还全是疮伤和虫咬。
他在刑部任职这么多年,本觉得这是囚犯该有的样子,并且万分嫌弃。
可当囚犯是自己儿子时,眼睛居然一酸,抬手过去,“安儿。”
他刚要碰到许谦安的手,就听一旁有人说话,“许爱卿。”
许晋一惊,立刻回头。
见从楼梯方向,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影矜贵挺拔,举止清冷优雅。
再加上温润的声音,和对他的称呼,是当今圣上无疑。
只是,这深更半夜的,皇上怎么从宫里出来。
难不成,皇上一直在跟踪他?
应该不大可能。
他立刻打消自己的念头。
皇上应该没这工夫。
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皇上为什么也在?
他思绪飞转,最后才想起来跪在地上,“臣,参见皇上。”
暂且忘了,他是追女儿来的。
谢昀亭如玉的面容上,露出谦和的微笑。
与周围阴暗潮冷的环境,很不相配。
他缓缓上前两步,语重心长,“许爱卿,这些年鞠躬尽瘁,真是辛苦了。”
许晋皱着眉,眼珠乱转。
鞠躬尽瘁这个词,他自己都觉得实在说不上。
就算说得上,也得是出自太后或者中书令之口。
在皇上嘴里说出来,虽然他表情波澜不惊,且一本正经。
也让他心虚的认为,是在消遣他。
亦或是,在责备他。
许晋战战兢兢,又磕了个头,
“皇上折煞老臣了,此等谬赞实在是不敢当。”
谢昀亭脸上,如往常一样的温润忽然消失。
替代来的,居然是邪气和杀意。
他的嘴角逐渐勾起,凤眸里透出的寒光,刺得许晋周身疼痛。
即便此时的天颜,比平日更邪魅绝伦。
许晋也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许爱卿这些年的丰功伟绩,朕可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煽动我皇兄争储,为谢昀璟捏造功绩。
违背先帝圣意,为太后刘党营私揽权。
捏造关海冤案证据,陷害安家公报私仇。
私囚安奉芝下属,抹去刑部在案,又私自转移走后,令其至今下落不明。
还让人在鸿宾楼放火,引朕旧疾发作。
这等功绩,待刘辅仁卸任后,下一任中书令恐怕非许尚书莫属了吧。”
许晋闻言,鬓间的汗如瀑布一般流下来。
这些事皇上略知一二他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全然不再隐藏,直接当面说出来。
看透不说透,还能做朋友。
一旦说明白了,不是奔着翻脸去的么。
“皇上明鉴,鸿宾楼放火不全是臣,那触火即燃之物,臣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许晋慌乱间,还想为自己脱罪。
谢昀亭缓缓点了点头。
那个叫酒精的东西,是秦敬弄的,他已经知道了。
许晋憋了半天汗,只说了这一条。
也就是其余的都间接承认了。
“朕头些时日,已经让令郎提醒过你,可你依然执迷不悟。
那就别怪如今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许晋云里雾里。
忽然想起来,许谦安发疯的时候一直在喊,是皇上让他这么说的。
还不停劝他赶快赎罪,不然来不及了。
他迟疑抬起头,那些天皇上不是躺在乾阳宫不省人事么。
心里的逻辑暂时衔接不上,竟不知皇上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要说咎由自取的结果,以他目前状况来看,确实是挺惨的。
可皇上说的,肯定是比这更惨的结果啊。
还能怎么样呢?
他低着头,用余光看向四周。
除了牢狱里的许谦安,就只有他和皇上两个人。
皇上向来身体羸弱,他就算不会武功,推开皇上从楼梯里逃跑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不能丢下儿子在这。
得想办法把许谦安也救走。
哪怕从此以后,隐姓埋名活着。
最近发生的事,让他实在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疯了。
谢昀亭见他左顾右盼,像是在盘算什么。
懒得与他再废话似的,声音逐渐妖冶似的笑道,
“来人,把许谦安拖出来,剁成肉糜赐给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