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泓煜立于孤峰之巅,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远处妖族战场煞气冲天,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暗红色,他却神色淡然,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展,一幅古朴画卷在虚空中徐徐展开。
“嗡——”
灵光流转间,一座雕栏玉砌的楼阁凭空显现,檐角金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正是传说中的蜃楼玉阙。
据传乃上古机关大师以空间折叠之术炼制而成,非大机缘者不可得见。
东方泓煜信步踏入,玉阙内陈设极尽雅致,千年沉香木制成的案几上,一尊青玉香炉正袅袅生烟。
他斜倚在云纹软榻上,手指轻叩扶手,眸光淡淡扫过远处战场,仿若那生死厮杀不过是一场皮影戏。
程老垂手而立,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公子那超凡脱俗的气度,心中暗叹。
这蜃楼玉阙虽珍贵,但在公子眼中,恐怕也不过是件寻常玩物罢了。
“程老。”
东方泓煜倏然抬眸,清冷声线如玉磬相击。
“父亲素来仰慕那位前辈,常言其谋略通天彻地,他更曾穷尽半生心力,只为促成人妖两族和平共处,如今看来,他确实成功了,只是…”
他话音忽顿。
“今日之事若传出北境,恐怕他毕生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程老望向远处焦灼的战局,眉头微皱,现在情形很明显不利于妖族,他也搞不明白北境三锋在搞什么名堂,到现在还不出手。
“老奴愚钝,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东方泓煜唇角微扬。
“这北境之地卧虎藏龙,连我都看不透,何谈什么高见?”
他轻摇手中折扇。
“不过,正是这些未知的变数,才最令人着迷,不是吗?”
此刻月境幻海某处。
沐清歌一袭素白长衫立于讲台之上,衣袂自然垂落,衬得她身形清雅如竹。
底下传来阵阵稚嫩的诵读声,清越如初春的溪流,在静谧的学堂内经久回荡。
青瓦白墙的学堂内,三十余名年岁不一的少年正襟危坐,捧着崭新的竹简齐声吟诵。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玄黄交感,化育万千。星移斗转,阴阳自衍。四象轮转,五行周天……”
诵读声戛然而止。
学堂外忽有清风拂过,檐角铜铃轻响,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一位身着月色剑客儒服的青年,恭敬立于院中。
他腰间悬着的夔龙玉佩,在晨光下泛着青芒,正是天下五大武脉圣地之一,“夔龙学宫”的标识。
此人微微躬身,声音清朗。
“夔龙学宫公冶熙,求见沐前辈。”
沐清歌执卷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竹简上轻轻摩挲,而后缓缓合拢,她抬眸望向院外,神色淡然,眼底却似藏着一泓深潭,静水流深。
缓步走出学堂,素白的衣摆拂过门槛,声音如碎玉落盘,清冷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原来是公冶学子,不知学宫遣你来此,所为何事?”
公冶熙执礼甚恭,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三年前初见她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他明白眼前之人不仅仅是一位令人尊崇的丹皇,同时还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大爱之人。
纸上得来终觉浅,那时他随老师游历北境,恰逢一场大雪,山野间村落凋敝,孩童面黄肌瘦,蜷缩在破败的茅檐下,眼中尽是茫然。
可就在那样的荒芜之地,她带着一名女童,踏雪而来,素手轻挥,丹炉悬空,灵火映照寒夜。
她将丹药化入清泉,分予村民,又亲自教孩童认字习文。
不过短短三年,北境偏远之地,竟已不少处可见这样的学堂,青瓦白墙间,书声琅琅,稚子眼眸明亮如星。
他曾听老师感叹:
“沐丹皇炼丹之术冠绝天下,一炉‘洗髓丹’若现世,足以引得修真界血雨腥风,可她甘愿耗费心力,为凡俗稚子开蒙启智,甚至不惜以丹药改其根骨,助其踏上修行之路……同为师者,我差之远矣!”
公冶熙收回思绪,心中敬意更深。
他抬眸,郑重道:
“老师命我前来,是为告知前辈一个好消息。”
沐清歌眸光微动,似有涟漪泛起,却仍静待下文。
公冶熙不再卖关子。
“学宫高层闻前辈事迹,决议遣三千弟子下山,走遍北璃贫瘠之地,传书授道,助前辈完成此壮举!”
话音落下,学堂内外一片寂静。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沐清歌静立良久,终于轻轻颔首,唇角微扬,眼底似有星辉流转。
“如此,甚好。”
“此番,倒是我沐清歌欠了夔龙学宫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日若有所需,纵是刀山火海,沐清歌亦在所不辞。”
公冶熙闻言,郑重抱拳一礼。
“前辈言重了。话已带到,晚辈还要回去复命,这就告辞。”
待那抹月色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虚空中忽有涟漪荡漾。
许长风负手而立,自虚无中踏出,眉宇间凝着一抹忧色。
“清歌,夔龙学宫那几位,虽说德高望重…”
他顿了顿。
“可人老成精,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沐清歌转身望向学堂。
窗棂间,孩童们正执笔习字,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她唇角微扬,眼底却深若寒潭。
“世间诸事,本就难分纯粹,只要…”
她指尖轻触窗棂。
“这些幼苗能得见天光,其他算计,于我而言,不过片叶沾身,又有何妨?”
许长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学堂内,一个瘦小的女孩正踮着脚,在竹简上认真描摹“天地”二字。
那专注的模样,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沐清歌的声音忽然飘远。
“北境…被天道枷锁禁锢万年,待此次大劫过后,灵气倒灌之时……”
她掌心向上,一缕清风缠绕指尖。
“这片土地上的种子,终将破土而出。”
远处山峦起伏,云海翻腾。她的目光穿透层层雾霭,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这世界不该一成不变,凡人…也该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最后一字落下,天际忽有惊雷炸响。
铅云如墨,翻滚着吞噬最后一线天光,狂风卷起满地竹简,在学堂前纷扬如雪。
许长风负手而立,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那道撕裂天穹的闪电,嘴角却扬起一抹桀骜的弧度。
“怕?”
他低笑一声,指尖剑气吞吐,将袭来的狂风一分为二。
“我许长风这一生,最不懂的,就是‘畏惧’二字。”
转身时,他的目光如出鞘的利剑,直直望进沐清歌眼底。
“清歌,记住——纵使天道不容,举世皆敌,我也定会…”
话音未落,又一道惊雷劈落,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许长风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竹简,上面稚嫩的笔迹写着“正道”二字。
“为你劈开一条通天大道。”
……
望着北境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公冶熙负手立于山巅,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鹤。
他原以为此行至少要耗费一载光阴,不想在残灵秘境中,竟得遇那位传说中的应劫之子洛君珩,还间接得其相助参破紫霄剑碑。
“倒是欠了个天大的人情。”
他摩挲着腰间的夔龙玉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山风送来远处学堂的钟声,悠扬回荡在群峰之间。
公冶熙忽然想起临行前老师的叮嘱。
“北境气运已变,此去当观天时,顺大势。”
如今看来,这方被禁锢万年的土地,确实正在苏醒,那些青瓦白墙间琅琅的读书声,那些孩童眼中跃动的灵光,都在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罢了。”
他轻叹一声,指尖凝聚出一道剑光,被压制的境界蹭蹭蹭地往上涨。
“既已见证天命所归,也该回去复命了。”
剑光划破夜空时,他最后望了一眼沐清歌学堂的方向,身影渐渐化作点点星芒,消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