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人已经很多了,乌泱泱的一大片,全是穷苦百姓。
清风寨的人倒也安分,又或者只是单纯没力气闹。
慕瑜钰靠在一角,始终睡不着。
在这里,一切人情冷暖世故无处遁形。
各种丑陋的欲望交织,看得慕瑜钰愈发心冷。
她想,原来那人以前就是过的这种生活。
破落的佛敛目端坐在庙堂中央,嘴角弯起慈祥的弧度。
佛像上缠绕的藤蔓不知何时至耳后生出,顺着佛的眼角一直蜿蜒至下颌,在冰冷月光照耀下,像流着两行血泪。
千百年来,慈悲的佛如此睥睨着人造的恶意。
慕瑜钰看了眼身旁睡得很香的慕谦,弯弯嘴角,拢了衣裳来到佛前。
她抬头仰望着佛。
“你认不认识我夫君,你可以保佑他吗?”她问。
这是她头一次承认,商时是她的丈夫。
夫妻之间,似乎所有东西都是共享的,她没有别的旖旎心思,只想将自己的好运共享给他。
“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锦鲤体质给他分一点,不用太多,一点点就好。”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细簌的响动,慕瑜钰警觉地回眸望去。
暗处有东西在注视着她。
是谁?
墙上倒映着一个佝偻的人形,快速闪了过去。
她定在原地,心下微惊,是今天下午那怪物!
可当她眼睛都看累了,也再没看见他的踪影,那怪物似乎就是出来找下存在感,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她又缓缓坐回佛前,从空间里拿出一件男子式样的新衣。
此刻万籁俱寂,慕瑜钰又点燃了火折子,眸中倒映着莹莹火光。
她喃喃道:“烧给你了,记得穿。”
可那衣裳拿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一双鬼爪横空夺去!
那怪物竟倒吊在低矮的房梁上,猛地捞走了她手上的衣服!
慕瑜钰立刻站起来想夺回衣服,可那怪物在房梁上跃来跃去,灵活得不行。
不一会它就跃出了窗外,慕瑜钰跑出去追。
雨还在下,慕瑜钰浑身都被淋湿了,可却不见了怪物的踪影。
慕瑜钰狠狠一跺脚:“死怪物!快把我老公的衣服还给我!”
噗通一声,似乎又有人倒在了庙后。
慕瑜钰跑到庙后,才发现自己竟被那怪物耍得团团转!
她气急败坏地走回庙里,瞪着漆黑的夜,气得整晚没合眼。
翌日,慕三石的腿病犯了。
慕瑜钰猜测他是本来就有点风湿骨病,如今碰上连绵大雨,又翻山越岭的,膝盖应该严重劳损了。
他怕耽误行程,连忙说走慢点不碍事,可慕瑜钰执意要再休息半天。
很多人都重新出发,庙里瞬间冷清不少。
她一口一口嚼着馕,忽然听见断断续续隐忍的吸气声。
“你们听见了吗?”
慕谦点点头:“听见了。”
“是什么声音?”
“阿姐吃得很香的声音。”
慕瑜钰没想到得出这个答案,嘴角微抽。
她站起来往庙内看了一圈,将目标对准一个破佛龛上。
那佛龛被人调了位置,此刻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楚里面是否有人。
她缓步踱了过去,抽气声果然越来越近了。
那怪物躲在佛龛后面,用抢来的棉花粘在伤口处止血。
那些棉花都不知道在棉衣里呆了多久了,更何况当时他还抢来直接放到嘴里,要多脏有多脏!
可他现下居然用这些肮脏的棉花处理伤口?
慕瑜钰这才看清,他的脚底板被割开了一道长缝隙,上面旧伤叠着新伤,原来他不能正常走路只能跑跳,全是因为这个。
他粗暴囫囵将棉花硬生生塞进伤口,明明都已疼得浑身颤抖了,却要拼命咬唇忍住不发出声音。
会感染而死吧?
慕瑜钰忽然想起这一可能性。
她呆呆地想着,连被那男子发现都不知道。
他布满痦子的脸肿胀不堪,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那浑浊的眼里也满是红血丝,不知经历过多少磋磨。
他见到她,瞳孔骤然收缩,惊恐万分。
看他实在太惨,慕瑜钰犹豫着递给他一瓶伤药。
他却猛地将慕瑜钰推倒在地,药瓶破碎,药粉撒了一地,慕瑜钰想伸手抓住他,可他已经跑得没影了。
“你!”
慕瑜钰被气得大脑一片空白,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这回完全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下回再也不要那么好心了!
休息了半日,眼看新一波百姓差不多要来了,她收拾好行囊重新出发。
……
明翡是到了永州之后,才从伯父口中得知噩耗的。
“死心了?”
明翡死死攥着帕子,面上却看不出情绪。
“不过那日我命人下去寻,寻了一日都没寻到尸身,或许日后还有转圜之机……”
明翡眼眸一亮。
明谌看出她的心猿意马,即刻肃声道:“此次陆家二郎征讨西京得胜,你父亲已同我商量好,婚事要尽快,迟则生变,吉期就定在下月中旬,你万万做好准备。”
明翡细嚼着他的话,浓密睫羽微颤,她抿嘴掩去眸中情绪:“知道了,谢谢伯父。”
永州离上京近的很,十日就到了,可如今已经是二月末了,若再过十日……
岂不是一回京就要嫁给那个粉面纨绔?
想起去年花灯节他将她约出,那时她年少懵懂,对情爱还抱着些许幻想。
可那晚,她只干干地站在岸上,看他在花船上与花楼女子嬉闹了一晚。
少年看她落寞地站在岸边,便懒洋洋地倚靠在栏边,对她招招手:“你是哪家花楼的,为何落单?”
想到这里,一方绢帕快要被她攥碎。
简直是……
莫大的耻辱!
她想起那二人相濡以沫的爱情,就恨得牙痒痒,恨得辗转反侧日夜难眠!
为什么,为什么光复明家的大任要靠牺牲她的后半生来实现?
她转头看向窗外,雪白的狸奴抓了只麻雀在两爪之间赏玩。
那麻雀无论怎么挣扎,都飞不出狸奴的爪心,最终狸奴腻了,一口将它了结。
雀儿死后,她收回目光,随即勾出个得体笑容,对明谌说:“伯父,明翡今日赶路有些疲乏,想先行回房休息。”
明谌点点头,目送女子袅娜的背影远去,沉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