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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跪在地上卑微地蜷缩着。

胸腔似乎要被喉中无声的呜咽撕裂,手臂上剧烈的疼痛引起心脏上阵阵的痉挛。

最后一丝夕阳隐去,山谷中逐渐被灰沉沉的雾霭所覆盖。

飞鸟散去,山峦重归寂静。

忽觉胸中一痛,青年不禁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靠着那衣冠冢晕了过去,单薄的身影蜷缩着,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中显得有些孤寂。

梦中似乎梦见有一个女孩,一边笑他笨,一边轻轻拢着他的手,给他上药。

……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西域少年披着朝露,走上山来。

倏然见到周惟卿着一身赤红官袍,不知为何躺在他爹的坟前。

“周大人?”

他蹲下身子,用树枝戳了戳青年。

青年浑身都很狼狈,湿润的领口上沾着泥土。

谁看了都有点嫌弃……

青年羽睫轻颤,睁开一双漾着秋水的墨眸。

他的眼眶还泛着红意,一副十分脆弱的模样。

扎西扯了扯嘴角,直言道:

“大人为何要躺在我爹坟前呢?”

周惟卿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是啊,为什么呢……

他微微转动眼眸,在荒郊野岭睡了一日,脑袋犹如撕裂般疼痛。

扎西见他手里还捧着一个透着几分古朴的木盒,也不客气,直接就想伸手去拿。

周惟卿蹙紧了眉头,偏过身子躲开他的手,厉声问道:

“你做什么?!”

他垂眸凝着这个盒子,似乎想不起来这个盒子是作何用的了。

不过总该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扎西略一撇嘴,后退半步道:“你该不会把我爹的军牌挖出来了吧?”

青年轻轻咳嗽几声,站了起来,言简意赅道:

“……没有。”

他捧着盒子,有些趔趄地撞开扎西,径自走下山。

他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是谁呢?

他一个人走在下山的山道上,自顾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有一个发白的旧香囊。

青年心下一顿,他认得出这是他自己绣的。

不过他为什么要绣这个呢?

青年回到家,望见绛霄已经在饭桌前洗手等着他吃饭了。

这个小女孩资质很好,又是孤身一人来到汴京读书,他便将她从国子监收回来做学生。

他沉默地拿起碗筷,眉梢蕴着散不去的冷意。

绛霄挥舞着小手,问他:

“先生,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周惟卿瞥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顿住。

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他凝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上面似乎缺了一个人。

到底是谁呢?

他最终开口同绛霄说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到了晚上,他静静望着漆黑冷寂的卧室,下意识握紧了手,却什么也没触到。

胸中忽然升起一股缠人喉咙的窒息感。

他厌恶这种心下空茫的感觉,不知道这股窒息感从何而来。

就像今日的香囊,他也不知道是为谁而绣。

他仰躺在榻上,乌沉沉的眸子一片清冷。

他想,或许是自己旧时替梁帝理政太忙,如今落下了病根。

如今新皇即位,他需要休息一会儿。

元嘉二十三年春,新帝即位已满一年,改年号为天启元年。

周惟卿趁机告病还乡,回到扬州旧宅休养。

这座宅子是他去年买下的,旧时请了人来打理,如今是春夏交接之际,翠竹黄花相映成趣,倒是没生什么杂草。

庭中有一株桂花树苗,也被照顾得很好。

老管家依旧跟在他身后,心下不禁有些奇怪。

为何有的廊前还挂了红绸?

那园丁也忒不识相,竟然私自挂上这些俗物!

他微微躬身,想询问他要不要将这些东西拿下来:

“呃,郎主,这些红绸——”

周惟卿望着那赤红的绸缎,心下又无故生出些怀念。

“无需撤下。”

他径自走到那还没半人高的桂花树前,垂着眸,指尖轻捻起翠绿的叶片。

他莞尔,眸中泛起零星的暖意。

管家望着他的神色,心中愈发诧异。

从去年春天开始,他便没见郎主这样发自内心地眉眼带笑过。

以前除了会见某些阁臣他会礼貌性笑一笑,其余之时,他的性子便一直都是极为平静淡漠的。

他的生活犹如一片寒潭,无风无波,无悲无喜,这才是他的常态。

周惟卿怔愣地看着那棵桂花树。

忽然想起旧时他偷偷带了一株苗子回家,隔日便被舅父命人一手砍去。

想来应该是他一直都想看桂花树开花的模样。

如今这株桂花树便算作对旧时的补偿。

微风拂过鬓间,他有些恍惚地望着院子里的光景。

他单手抚起鬓发,似乎有人曾经在这院中,站在他身前,在那处印下轻轻一吻。

到底是谁呢?

他张张口,想念出那人的名字,可脑中却毫无关于此人的记忆。

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他拂袖入了房间,又发现自己书案上摆着一个长木筒。

他拆开来一看,木筒里赫然摆着一封聘书。

这回周惟卿蹙紧了眉头。

上面的字迹是他的字迹,可女方名字那处却是一片空白。

他抿紧了干涩的唇,伸手抚上那些字迹。

每抚过一个字,心中的悲楚就如藤蔓寸寸缠绕,滋长。

这封聘书,又是为谁而写的呢?

他指尖捏着那封聘书,明明是春夏之际,他却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股钻心的冷意一路攀上眼眶,使他兀然红了眼眶。

他收起聘书,轻轻阖眼靠在榻上,任由那股冷意蔓延全身。

想来他这回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天启二年,新帝大力发展乡村村墅。

他不用再像旧时那样,在朝上对着一群偏执的老头据理力争半日,才争来一个村墅的兴办名额。

而且当时兴办的资金,学生的学费全由他用自己的俸禄支付。

着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如今,官府大力资助这些村墅,他得了空,便在扬州附近的几间村墅里游学讲说。

学生们很喜欢这位先生。

他的事迹在百姓之间流传。

村里众多媒婆都将他当成了个香饽饽。

先不说这先生长得仙姿玉貌,又年纪轻轻当上了首辅,才华更是横溢。

就是身边似乎缺了个伴!

若是他再如此蹉跎下去,着实令人痛惜遗憾。

夏桃茗她娘这样想着,便悄悄将目光定在了这位先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