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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的光景不分日夜,墙壁上燃着一盏昏黄的石灯。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两个侍卫走了过来。

他们先是恭敬地朝二人一拜,随后俯身道:“劳烦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罢。”

宁扶蕊动了动脊背,霎时疼出了一声冷汗。

周惟卿已经束好冠了,他站在宁扶蕊面前,屈膝躬身道:“我背你。”

“谢谢。”

她毫不客气地攀了上去。

外头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她的脸上。

从天牢出来后,到朝堂还有一段路。

她有幸听到了宫门外许多人哭闹与叫喊的声音。

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耳熟,她思索几瞬,原是赵家那几个女人也来了。

特别是那个大夫人,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宁扶蕊一时心中有些感慨。

她听柒柒说,那年宁家女眷被迫赶赴刑场时,无一人哭闹。

她娘更是如同一个无事人一般,冷静平稳,出门前还穿上了诰命服。

她不开口,不辩解,甚至她在死前,脊背还是直挺的。

宁侑远赴边疆,她便是宁家唯一的支柱,端的是宁家的风骨。

到最后,只有天上飘的雪,肯替她们无声地诉说……

宁扶蕊被人接到了偏殿,偏殿珠帘外的另一边就是朝堂。

李沅高坐在殿上,只见太监捧着拂尘站在一旁,高声念道:“把人带上来!”

几个侍卫架着一个没了人样的男人走上前来。

他被他们拖行着,两足似乎已经废了,脸色灰败,新的血混着旧的血,浸透了他的囚服。

他一双凸出的眼大睁着,狠狠地瞪着在场所有人,再也不复旧时的斯文。

宁扶蕊小心翼翼地从帘后探出了个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在这个殿里。

赵旻澜身上散发出的腐烂臭味当即就令周遭的官员面如菜色。

李沅神色不动,一双眸子微弯,睨着赵旻澜:“赵旻澜,朕且给你最后一次体面,暂且尊称你一声赵太傅。”

被压在棍杖下面的赵旻澜轻轻嗤笑道:“呵。”

他向李沅的方位吐出一口血沫星子,随即垂下了头。

在场众人心中纷纷暗斥他的无礼,可李沅惯是个脾气好的人,无论如何唇边都会抿着抹笑。

只听他继续道:

“你爹勾结外族里应外合围剿大梁兵士在先,动用风水禁术敛财在后,害得无数冤魂埋骨他乡,镇国公府满门忠烈,却替你赵家蒙冤数十年!”

“如今你依旧毫无悔过之意?”

赵旻澜听了心里发笑,人的欲望犹如高山滚石,一旦开始,便永无停止之日。

悔过?

与他谈悔过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事。

想罢,他抬起一张血污的脸,仰头凝着李沅,极具挑衅地轻道:“杀了我。”

李沅蹙起眉,刚想抬袖判决他死刑,珠帘内却径自走出一个人。

“且慢。”

“臣想最后同他说两句体己话。”

赵旻澜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那人定定站在几位大臣身后,弯起一抹与他旧时极为相似的笑,幽幽地望着他。

这是他一手养出来的畜生……

只见他缓缓来到赵旻澜的身旁,弯唇悄声道:

“惟卿还没报答舅父的养育之恩,舅父怎么能这般轻易地就死了。”

“你还要做什么?”

“听说三弟今日已经出了城,他走得这般仓促,我实在拦不住他,便送了他一份大礼。”

赵旻澜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偏过脸望着他。

周惟卿知道,此人最看重的便是他那个废物赵三郎。

他细细想来,那日舅母来他府上闹事,这赵三郎还颇不识相,想同他要女人。

“他的眼睛太脏,我便帮他取下来濯洗了一番,”说罢,他轻叹一口气,又摇摇头,“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说这句话时,周惟卿连眉梢都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意。

那语气无辜得似乎只真的只是想要帮助他的弟弟,却无能为力一样。

赵旻澜胸中一闷,随即喷出一大口血。

周惟卿还记得,赵三郎听说他爹要被处决的时候,吓得裤裆子都湿了。

他躺在地上,抽搐得像条砧板上的鱼。

还要抓着他的衣角哭着同他求饶,说什么放了他。

“你……你杀了我爹……便不生气了罢?”

“你放了我,我日后便不扰你了!”

旋即,周惟卿喉中便溢出一声轻笑,语调轻柔地同那条鱼说道:

“可惜了,我比较相信死人。”

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抿唇幽声道:“她也应该不会希望再见到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一把匕首便贯穿了赵三郎的喉管。

画面回转,赵旻澜颓然地笑了几声,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周惟卿不想与他多说,便朝李沅拱了手,退到一旁。

朝上没了动静,宁扶蕊又探出了半个脑袋来看,恰好撞进周惟卿眼里。

对上她的眼,周惟卿双眸微动,原本冷情的墨眸转瞬间如汤沃雪,笑得温柔。

她脸色一赧,不好意思地抿着下唇,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只见李沅用食指敲敲御椅,立刻便有太监俯耳贴上去聆听圣意。

一刻钟后,只见太监双手拿起桌案上的手诏,朗声诵道:

“朕绍膺骏命,昔先帝在位之时,左中书赵褚林及其子包藏祸心,诬良为盗,觊觎大梁社稷之运,造滔天之恶,致使先帝成疾,今不悔过,更为天地所不容。”

“即日起废其子为庶人,先皇孝期过后,于朱雀门凌迟处死,全家诛连七族,余下永世不得为官,布告天下,显使闻知。”

殿上的官员全都举着朝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应该是李沅即为以来,拟的第一份诏书。

他们还以为这位新皇心思太软,念及赵家根系发达,应该下不了狠手。

可如今看来,他们全都错了。

应该是模样越良善,下手越狠!

宁扶蕊心下热乎乎的,应该是原主的情绪作祟,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

“念及镇国公府满门忠魂,不得辱没,朕深愧于怀,即日起命史官更改史书,为镇国公一家正名,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