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又热情地给宁扶蕊接风洗尘,还送了她这辈子都吃不完的酥油糖。
直到最后,几人在酒楼门口分别时,他又想宁扶蕊跟着他一起回卦铺。
少年绞着手指,神色有点委屈,像只蔫头巴脑的小金毛:
“柒柒说你已经好久没回去了。”
宁扶蕊垂眸思考了一瞬,确实是好久没回去了……
周惟卿面色看似平静如墨,可内心却无故变得有些焦灼。
察觉到他的焦虑,宁扶蕊心中了然。
过了片刻,只听她歉声对扎西说道:
“可是那边离我书院太远了,我觉得住在他家也挺好的。”
说罢,她便笑着牵上了周惟卿的手。
周惟卿心中一动,抬眸凝着她,内心霎时获得了极大的安定。
她说:“我明日再回去一趟,今日有些太晚了。”
扎西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底漫上失落。
二人行走在夜幕下,天空闪烁着几颗银星。
周惟卿其实很好奇,她到底在伊州经历了什么,为何对域外生活这般念念不忘?
“阿蕊。”
“怎么啦?”
“我想知道,阿蕊在伊州都经历过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了解她所有的过去。
宁扶蕊一怔:“你真想知道啊?”
他嗯了一声,又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她有很多事他都不知道,若是再不问,此后便无机会问了。
宁扶蕊同他说了很多,说她如何迷路,又是跟千鸿如何被当成奴隶在大漠上拖行,之后又是如何逃脱……
周惟卿颤抖着手指,脸色发白,完全不知道她曾经差点死在大漠。
他当时还在心底埋怨过她,为何不回来看他……
宁扶蕊察觉到他紧张的反应,轻笑道:“你别怕啊,都过去了。”
“而且我在那边也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我过得很开心。”
除去一开始的辛苦,后面的那些日子,她确实过得十分自在。
二人回到久违的府邸,因为一直有管家在打理,宁扶蕊放下行李便能直接回房休息了。
她点了一盏灯开始整理资料。
周惟卿一直坐在一旁,柔软的青丝垂在他的肩头。
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
她一边整理,一边同他交流:“明天我要跟扎西去立一座衣冠冢,你不介意吧?”
他摇摇头:“我也随你一起去。”
她垂下眸,摩挲着手中的木箱。
里面存放着一张张代表身份的军牌。
她抚摸着军牌上面的纹路,这些纹路十分繁杂,有的军牌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的鼻尖也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她仔细瞧着,旧时苍凉的一幕幕仿佛重现于眼前。
心潮忽然止不住地澎湃,眼眶倏然泛红。
当年所有战死边疆的将士,如今终于能魂归故里了。
她终于有能力,能给这些无畏的冤魂一个交代了……
翌日,她随着扎西登上了汴京郊外最高的一座山。
清晨的山林还泛着浓重幽静的寒气,满地的断柯枝叶,宁扶蕊走得小心翼翼的。
她呼出几口寒气,感觉有点儿冷,便双手交叉搓了搓手臂。
紧接着,身上就被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覆盖。
她转头望着身旁的周惟卿,温声道:“谢谢。”
扎西抱着一块长方形的大石头,上面只刻了一个“宁”字。
他没什么文化,思来想去,又怕乱写冒犯了这些英灵,到头来就只写了这么一个字。
周遭一片寂静,连带着氛围都显得十分沉重。
二人情绪都有些低落,宁扶蕊半跪下来,用铲子开始刨土。
她一边刨,一边低声念着:“叶落归根,人故还乡……”
宁家最后一个长辈也战死在他乡,真就成全了宁晁所说的那一句:
“宁家军从来不会退缩,哪怕是最后要死在疆场上,也决不能临阵脱逃!”
扎西委屈得一直掉眼泪,宁扶蕊看着他的模样也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漫上眼眶的酸意。
“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扎西被她一说,眼泪全憋在了眼眶里,一张俊脸都憋红了。
她用尽了力气去刨土,好半天才刨了一个深一点儿的坑。
周惟卿给她递上木箱,宁扶蕊捧过木箱,在上面贴了一道用朱砂书写的符箓。
这张符箓名为往生符,可以指引军牌上的亡灵,让他们找到往生的路,不必再于人间徘徊。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缓慢抚摸着木箱,唇边勾起一抹弧度。
她将那木箱安置在土坑里,轻声道:“回家了,安心投胎吧……”
将土再埋进土坑后,扎西将石碑稳稳地放置在上面。
他面色肃穆庄严,虔诚地合起双手,嘴里默念了一句藏语,随即将手平放在地面上,又朝石碑磕头,由此循环了九次。
宁扶蕊没他们那么复杂,就恭敬地朝石碑磕了三个头。
朝夕之间,她忽然发现扎西似乎长大了不少,周身带了些寂然的气质。
少年意气被战争磋磨得所剩无几,以后他只能学着自己成长,靠自己走完人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