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准备上京的人很多,宁扶蕊很容易就能打听出点消息。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昔日里最不得宠的四殿下一朝成了那九五之尊!
谁都不曾想到,一个瘸子竟也能翻天!
梁帝病逝,齐王被杀,太子亦在宫中自戕。
宁扶蕊越听越心惊,这是一个都不放过啊……
与此同时,她心中又隐隐有些期待,一个被穿越人士养大的小孩,当了皇帝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惊世之举呢?
周惟卿观察着她的面色,那双杏眸里闪烁着雀跃的期待:“阿蕊很开心?”
他今日戴着易容面具,身披一件深灰鹤氅,白发苍髯,俨然是个谋谟帷幄的长者形象。
宁扶蕊牵着他的手,实话实说:“还行吧。”
她算了算时间,明日这个时候,他们俩应该就在汴京城了。
周惟卿定定凝视着她的脸,清泉般的灵眸与他对视。
忽然明白了她为何那样想回家。
她的意志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她永远都是那样自由。
而这个时代太过拘束压抑,迟早要将她这种自由抹杀。
若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一直将她强留在这里,那他便成了帮凶……
翌日,宁扶蕊感觉自己整个身子又变得像以前那般轻盈。
她心中一喜,随即又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了。
她迫不及待地脱掉繁冗碍事的衣袍,换上了旧时轻盈的衣裙。
周惟卿才端上两份早膳,豁然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替她开心,同时心底又漫上一阵深切的哀恸。
“周惟卿,今日我们不坐马车了,直接骑马回去吧!”
青年睫羽轻颤,望向她的眸光里含着丝丝担忧。
她微微仰头瞧着他,遗憾道:“没时间再去伊州了,我就是想骑马……”
“而且我今日身子好多了,”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又能穿胡罗裙了!”
层层叠叠的华丽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旋转飞舞,窗外的熹微春光尽数洒照在她身上。
周惟卿看得怔愣,她这副模样着实是美极了。
他唇边的笑意扩大:“吃了早膳我们便出发。”
宁扶蕊笑得露出几颗皓齿,激动地拥住他,独属于她的桂花清新的甜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吃完早膳,他舍了马车,去附近镇上买了两匹马。
宁扶蕊骑上那红头马,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喜意扩大。
她执起缰绳,轻喝一声,马便往前奔跑了起来。
她恣意地驰骋在林中道中,马尾掠过一阵风,惊起密林里的飞鸟。
汴京近了,她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的背影在眼中渐渐变得模糊,他伸手抚上脸颊,微凉的水意让他一怔。
宁扶蕊察觉到身后没了马蹄徐行的声音,便轻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不远处的周惟卿沉默地望着她,后槽牙都快被他咬破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想让她走……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眼眶飘红,宁扶蕊有些无措:“是不是我跑得太快了?”
“那,那我不跑了,我陪着你一起走……”
他仔细地瞧着她的模样,滔天的爱意快要从眸子里溢出来。
二人一直走到傍晚,直至天边泛起红霞,宁扶蕊见到城门口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她,麻花辫长至腰间。
她挑挑眉,昔日那个西域少年又健壮了些,肤色也更深了。
她停住了脚步,对着周惟卿笑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唇角微扬起一个恣意的笑,抽出马鞍旁的桃木剑,直直冲了上去,挑开了他的辫子。
少年惊恐地望着她,只见一个头发黄白相间的少女骑着红鬃马,威风凛凛地站在他身前。
他眸子倏然便亮了起来:“阿蕊?!”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
宁扶蕊跃下马背,少年便张开双臂,想给她来个大大的拥抱。
可谁知她实在是太瘦弱了,直接被健硕的少年扑倒在地。
宁扶蕊无奈一笑,刚想推开他,他却忽然开口说道:“阿爹走了。”
她呼吸一滞,手上便被塞了一个冰凉厚重的牌子。
少年声音沙哑艰涩,他不住地哽咽道:“这是……他的军牌……”
“阿爹说,要回家看看,我便带着这块军牌回来了。”
宁扶蕊沉默地摸摸他的头。
少年金黄的兽眼泛起了一层水雾,他轻声道:“还有其他人的军牌,我都一并带回来了。”
宁扶蕊心中似乎被压了块大石头,她抿着嘴角,声音也染上了些低落:“不日找个地方埋了罢。”
她推开扎西,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抬目望去,周惟卿正慢慢朝二人走过来。
少年见到他,眼中升起一丝不愉。
“这狗男人怎么还跟着你,真不要脸。”
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宁扶蕊眼角一抽,伸手敲着他的头,严肃道:“怎么说话呢你!”
少年怒目圆瞪,指着周惟卿道:“我是说真的,你跟着他,头发都白了!”
宁扶蕊啧了一声,赶紧拉下他的手:“没礼貌!”
周惟卿骑在马上,青丝随风飘扬,他摆出一副镇静自如的模样,朝扎西略略拱手:
“素闻大将军桀骜不羁,倜傥豪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罢,宁扶蕊缓缓张大双眸,侧目望着扎西,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惊喜道:
“你做将军啦?!”
扎西鼻子都快翘上天了,他得意洋洋地哼哼一笑,丝毫没听出周惟卿的言外之意: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周惟卿抿着唇,默默看着二人。
他们性格这般相符,连说出来的话都如出一辙……
他又抬眸看向天边,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时候不早了,该进城了。”
宁扶蕊点点头,又上了马。
扎西也骑了马,屁颠屁颠地贴着宁扶蕊,一路上像只雀一般聒噪无比。
周惟卿手指微蜷,心中升起一丝躁意。
可见到她那样开怀的笑容,又只得暂时忍下。
内心不断提醒着自己,此二人是姐弟……是姐弟……
他跟在二人身后,唇角一直抿着一抹疏离的笑,又不发一言,直看得宁扶蕊后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