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害怕极了。
他活了二十几个春秋,到头来就只剩这么点回忆是他自己的。
如果他要把这些都忘了……
那他还剩什么呢?
他紧紧攥着她枯干的发,喉咙艰涩得像生生吞了把刀子。
宁扶蕊有点动弹不得,她推了推他,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周惟卿。”
他微微支起身子,双手捧起她的脸,令她能够与他相视。
他眼眶微微泛红,眼泪蓄在眼眶,眼中神色呈现出一片孩童般的迷茫。
那墨瞳中盈满了她的模样,他道:“告诉我,好不好?”
宁扶蕊微微偏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那你先别哭。”
她不敢再看他,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真的要留下来不走了。
她并不认为能记住是一件好事,有时候遗忘要比记住好得多。
更何况她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只剩临门一脚了,她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努力付之一炬呢?
爱情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全部,他也不应该被情爱所拖累才对。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能做许多事,他更不应该被这些事情所羁绊……
“郎君?”
“……”
“夫君?”
他眼睫一颤,转头望着她。
宁扶蕊心下一松,就知道这个称呼很受用。
“唔,你不是很喜欢我那个桂花味的香囊么,”她望着漆黑的房顶,语气轻轻软软,像是在哼一首安眠曲子,“我们明日去买一棵桂花树来种,好不好?”
她唇边噙着抹低笑,乐观地开口道:“你看到树,就想起我啦。”
“好。”
第二日一早,她就陪着周惟卿去附近集市买树苗了。
他仔细地记录下店家说的栽培方法与事项,当听到桂花树要四年才开花的时候,宁扶蕊暗自又松了口气。
这树就相当于一个盼头,起码能确保在短期内,他不会想不开。
这病娇想一出是一出,如果不给他一个盼头,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心情不爽,想不开就把自己噶了。
他们回到院子里,宁扶蕊发现唐秋已经悄悄收拾好包裹走了。
似乎她就真的只是来探探她而已。
因为种树实在是一个体力活,她就只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给他加油打气。
他拿起铁锹,铲土的动作意外地很熟练。
看了一会儿,她观着他脸上宁静无波的神色,那认真的模样好像不是在种树,而是在思考要把谁埋了……
宁扶蕊打了个冷战,他又拍拍手中的土,单手撑着铁锹,抬眸幽幽望着她。
宁扶蕊:”……“
完了,更加毛骨悚然了!
“可是冷了?”
宁扶蕊求生欲简直拉满了,她疯狂摇摇头。
见到他鬓间渗出薄汗,她又站起身替他擦去额间汗水。
他似乎有些不适应,微微偏了下头:“脏的。”
见状,她又故意在他鬓间印下一吻。
她笑嘻嘻地说:“不脏啊。”
他皱了皱眉,却没躲开。
他抬起幽沉的眸子望着她,宁扶蕊能清晰地瞧见他喉间有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她惊恐地后退半步,装作十分讶异的模样,指着他大声喊道:
“不是吧,你对着这么丑的我都有反应!”
“你禽兽不——唔!”
话语尽数被堵在唇齿间,他伸手揽过她的腰,柔软红润的嘴唇就贴上了她的。
太久未有过这样的亲密,她有点不习惯,勉强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急道:
“你禽兽不如!”
没想到这人那处的反应似乎随着她的言语又变得高涨了些。
宁扶蕊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她又开口骂道:“你变态啊!”
他声音有点儿哑,眸光幽晦:“我是变态,那阿蕊便是喜欢变态。”
“而且阿蕊不丑,阿蕊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说罢,他便再度将自己的唇印上她的唇。
……
宁扶蕊轻嗅着他发间墨香,双眸半敛,俨然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她闭上眼,不出一刻便昏沉睡去了。
她发觉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了。
梦里梦到自己的母亲送自己上学,来到学校才发现学校变成了她自己的书院。
她就在这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来回穿梭,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
第二日,她是被郎中的针扎醒的。
那郎中见她终于醒了,松了一大口气。
宁扶蕊浑身无力,就只有眼珠能转。
周惟卿坐在榻边,一脸歉意地望着她。
宁扶蕊又转动眼珠去看郎中,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她释然一笑:
“我是不是要死了?”
郎中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他开下来的汤药宁扶蕊本来不想喝,但是顾及到周惟卿,她又一股脑全喝了。
如今她喝这些东西,都好像在喝白开水。
待郎中走了之后,宁扶蕊又开口道:“今晚便收拾东西吧,我想回汴京了。”
再晚点儿她应该就走不动路了。
周惟卿握着她冻得像块冰的手,以往这种状态等到开春便会好上许多,但如今,即使开春了也没能暖回来。
“好。”
又过了一日,宁扶蕊靠在回汴京的马车上,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望着窗外街景,心中十分平静。
她是不惧怕死亡的,死亡对她来说意味着回家,反倒是好事,用不着害怕。
因为还要照顾到她的身体,车行驶地极慢,二人晚上一般都会到附近的镇中找间驿站住。
宁扶蕊白天睡得很多,到了晚上又精神起来。
反倒是周惟卿为了照顾她,早上一般都没什么时间休息。
晚上搂着她不出一刻便熟睡了。
她单手抚上他的脸颊,又想起那晚不要命似的荒唐。
忽然觉得她跟这人确实挺配的。
一个喜欢得寸进尺,一个便听之任之,放纵不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