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鹤发横生,已经白了大半了。
皱纹压着眼周,颧骨瘦得要凹下去,平静下来的时候便是一副颓丧的模样。
时光流逝的无情令她心惊胆颤。
她忽然有点委屈,想回家跟爸爸妈妈一起过年,看春晚,每逢这个时候,她都会跟爸妈出门买花,买年货,买新衣服。
到了晚上,管家忽然走来同她说,周惟卿这几日都要留在宫中,让她不要等他回家。
宁扶蕊捏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忽然有点庆幸。
她其实不是很愿意周惟卿看见她这副模样,等他回来,她也不会再与他同床睡了。
过了几日,汴京城中似乎蔓延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恐慌。
宁扶蕊与绛霄还在门口剪着红窗花,膝盖上放着一纸朝报。
绛霄搓搓小手,仰头问道:“姐姐,怎么今日先生又被弹劾了?”
宁扶蕊乍舌,上面几个言官的言辞都特别激进。
有说他对当下这烂摊子坐视不管,毫无作为的,还有说他蔽贤植党,致使国事日坏的。
到了最后竟骂到她身上了。
说她用妖法蛊惑周惟卿,为人恶毒善妒,是个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无缘无故背锅的宁扶蕊一脸黑线:“……”
仔细看完小报,她伸出手接住檐上落下的雨滴,掌心一片冰凉。
大抵是齐王快打到城门口了,汴京才这般人心惶惶。
“咱们得做好准备,汴京要乱了。”
这改朝换代都得先拿权臣开刀,她跟周惟卿关系这么亲密定是逃不过连坐的份儿。
她还要等李沅起兵,回家的路近在眼前了,必须要好好保护自己。
第二日,朝报上发言的言官就换了一批,而且周惟卿也不捎点消息回来,她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心下的不安让她连忙收拾好了包裹,仔细想想,她又翻出了旧马甲曾用的通关文牒。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正想出门去看,那人便走进来了。
紧接着,她被纳入了一个血腥味的怀抱。
她嘴唇不住地颤抖,伸手触碰他的衣裳,被夜露侵袭的外袍潮湿冰冷,星星点点的血便顺着他的衣袖滴下来。
“你身上怎么……”
“不是我的血。”
宁扶蕊心中却愈发毛骨悚然。
这不更恐怖了吗?
周惟卿呼吸有些许凌乱,许久未杀人的感觉令他浑身发热。
他像邀功似的,絮絮叨叨地跟宁扶蕊说:“我把他们的舌头都拔了,还有,还有梁帝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汴京不能待了,我们即刻出城。”
宁扶蕊艰难地咽下口水,什么叫都疯了……
她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为何无缘无故触发了系统。
她见到披头散发的梁帝状若疯癫地在自己的殿中砍人。
“砍,砍死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殿中没几个人,只有内侍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这情景看上去像是刚上完朝,他一个人在上面发脾气。
可只有内侍知道,他今日在殿中处决了多少人。
那些人都是因为弹劾周惟卿而死的,少数的几个人被拖进了牢狱,生死不知。
而周惟卿刚刚从牢狱里出来,衣裳上便沾了那些血。
他神情平静,似乎是刚审完犯人,太监急急忙忙地过来找他,他又被带去找梁帝。
梁帝见了他便扔掉了剑,涕泪横流地扶住他的肩膀,重复道:“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孤要把他们全杀了!”
周惟卿唇边渐渐挂起一个扭曲的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睁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置信。
梁帝一瞬间便颓然地坐了下来。
周惟卿冷静地撇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目睹完这一切,宁扶蕊唇角拉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这么能耐直接当皇帝算了!”
“阿蕊想回家,我只不过是稍微推了他们一把。”
“我早已在扬州置办好宅院,阿蕊一定很喜欢的……”
宁扶蕊推开他,心绪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问题来了,若是真的跟他一起走了,绛霄好歹还能住在国子监里,那她的书院呢,她的书院怎么办?
“我要去找林苑苑。”
周惟卿皱眉,拉住她的手:“没有人敢动林家,而且齐王不会有机会打进来的,阿蕊莫要过于担心……”
宁扶蕊摇摇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那晚上必须要走了。”
他与她说了汇合的地点,宁扶蕊点点头,又裹着一身厚厚的衣裳出门了。
她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林家,敲了敲门。
门内探出一个头,她便拉住那人的手,迫不及待地说:“我要找林苑苑!”
“可是我们家小姐她出门了。”
宁扶蕊咬咬牙,又奔着书院去找。
来到书院,发现她已经在里面哄着学生了,忙得焦头烂额。
林苑苑发现她终于来了,便连忙扯着她到一边说话。
宁扶蕊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她:“你要留在汴京么?”
林苑苑蹙着眉,嘴唇龃龉了一下,点点头。
“阿爹说不用担心……”
果然跟周惟卿说的一样!
她心中一喜,话不多说,拿出书院的房契地契,一股脑地塞给了林苑苑。
“你替我看着书院,我到扬州避几日,有什么事你就飞书给我。”
林苑苑见她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便问道:“你怎么这么急?”
宁扶蕊也不想这么急,她欲哭无泪道:“我没时间跟你说!”
林苑苑抿唇看着她,一脸担忧:“那,那你注意安全。”
待宁扶蕊再来到一处河堤,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河上果然有一条不起眼的乌蓬小船荡在上面,船家见她来了,便往蓬里喊了一声,将船停靠到岸边。
趁着逐渐暗下来的暮色,宁扶蕊登上了船。
周惟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靠在蓬上休憩。
宁扶蕊坐在他对面,忽然感觉到几分不真实。
梁帝那样器重他,死到临头才发现,真正的乱臣贼子一直是他。
而梁帝自己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自己江山倾颓,易朝换代。
小船悠悠荡荡地行驶在河面上,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河面的波光也随着夕阳一同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