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人似乎还想争取些什么,连忙拉过周惟卿的手:
“惟卿啊,凡事都好商量的嘛,舅母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咱家没了旧时那般风光,但面子还是要有的……”
周惟卿垂眸望着那只手,形状被修剪好的长指甲上镶着上好的翡翠,旁边还嵌着一圈小珠子。
忽然想起旧时她爱赌博.
赌赢了无事发生,若是输了她便会来到他的院中,用长长的指甲狠狠抠着他的甲肉,看他乖巧又痛苦的模样取乐。
这位正房行事作风都坏在明面上,可另外几房姨母却没那么好对付。
冬天送给他的棉衣里带着针,后来他无论再冷也只会穿一件单薄的长衫,不愿再穿棉衣。
见他长得有几分女气,姨娘们有时便趁赵旻澜不在,便偷偷给他穿乐伶的衣服,说他长大了也只能用另一个眼儿来给皇帝取乐。
他其实很不喜欢自己长成这副模样,曾几次都用那锥子划脸。
可赵旻澜却偏偏要在外人面前塑造一个良好养父的形象,给他用的祛疤祛痕的药膏药效太好,导致他每次都失败。
啪——
思绪被兀然打断,清脆的掌掴声响起。
周惟卿略略转头,看见宁扶蕊抿直了嘴,眼里蒙了层水雾,眼眶也因为激动变得通红,被他握着的手都有几分颤抖。
大夫人被莫名其妙打了一下,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宁扶蕊,红润的面上有些绷不住:“你发癫么?”
宁扶蕊深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下情绪:
“我才是要问你,你还要在这里发癫发多久才肯走?”
“莫非给了你三分颜色你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在这里开上染坊了是么,也不想想你有那么大的脸么?”
“人家把状元都拱手让给你们家男宝了,你们不给他磕头烧两柱香就算了,这都扶不起来不如直接换剧本重生算了!”
宁扶蕊真的很生气,要是让她把自己苦读十几年拼来的重本志愿拱手让给别人,她早疯了!
女人越听越气,扬起手就想打回去。
宁扶蕊轻而易举地擒住她的手,用空出来的另一只又扇了她一下。
“试问十几年来,你们可有一年一日一刻把他当成人过?”
“我尊重你们,给你们二分薄面,不过这可跟周惟卿没有半毛钱关系。”
“全是因为我人好我尊老爱幼不想跟你们这种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一般见识。”
“我真的不想对女性同胞动手,可我到底高估了你们,连人都不是的东西,不配获得我的怜悯!”
“走不走?不走我开叉车叉你们走!”
几个人见她身板小小,却是这般气势凌人,一时都呆住了。
宁扶蕊扫视着厅里的众人,那赵小公子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她身上,她也已经受够了,她装作凶神恶煞一般,道: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给抠下来!”
大夫人被另一个女人扶了起来,她堪堪扶着头上散乱的发髻,手指还颤抖着指着宁扶蕊;“你,你!”
年岁已高的赵母站了起来,拿着拐杖指着周惟卿:“惟卿,你真真是翅膀硬了,都不帮帮你舅母,任由她被这小贱蹄子欺辱?”
“外祖母,您老了,听不懂话了。”
“若不然,惟卿帮舅母回忆回忆那些温馨的旧事?”
他的手隐在袖子里面,一袭黑襕衫将他衬托得通身气质高华,愈发长身玉立。
明明是极正常的一句话,可偏是这样轻如鸿毛的语气,却直惹得在座之人心里像打着鼓一般焦躁不安,毛骨悚然。
女人们都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更是一时气短不知要如何回话。
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少妇看着情况有些不对劲,赶紧制止了赵母继续开口,带着她便要走。
等人全数走完了,宁扶蕊便找了个椅子瘫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要我说你就是说话太体面了,跟这些蛆虫不用摆什么好脸色,就得直来直往。”
周惟卿站在一旁,轻抿着嘴,神色莫名:“我是不是很丢阿蕊的脸……”
宁扶蕊倒茶的手一愣,她当时很气愤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周惟卿害怕了。
那女人那样拉着他的手,宁扶蕊能感觉得出来他心境的变化。
这是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到底要做多过分的事情才会让一个人感受到那样的恐惧?
赵家人都是一等一心理扭曲的大变态,他被荼毒多年,如今还能直接出口反驳她们,宁扶蕊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放下茶杯,走过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没有,你做的超棒,超厉害的!”
久违的安心感让周惟卿霎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伸出手,僵硬着身子回应她的拥抱。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宁扶蕊无论去哪身后都会跟着一个周惟卿。
她这边坐在自己的榻上写着教案,那边周惟卿便坐在她身旁,瞪着幽幽的一双眸子,看着她写字。
“阿蕊,你的头发……”
宁扶蕊笔尖一顿,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怎么了?”
周惟卿想说他知道原因了,可他看着宁扶蕊的模样,又不知如何开口:“……”
当时地藏菩萨让他好好感受宁扶蕊对自己的爱,他便附身在了绛霄身上。
那时,绛霄陪着宁扶蕊坐在祠堂里叠着纸元宝。
小屋里,一片昏暗,浓重的夜色里透着几分惨白的月光,打在二人身上,显得有些清冷。
绛霄坐在一旁枕着下巴,恍惚有了些惺忪的睡意。
为了打起精神,她拿起一张红纸,对宁扶蕊说:“姐姐,我也要折一个!”
宁扶蕊赶紧打掉她的手,她抬起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暮色里闪动,她的目光就如他在黎明时见到的明星一样亮。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可她不知道她看的是他。
她只知道面前的小女孩很傻。
“折这纸元宝可是要折寿的,你还小呢!”
绛霄手一抖:“啊,为什么要折寿?!”
宁扶蕊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向窗外:“因为送鬼也需要诚意呀,人的寿元是他们最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