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宁扶蕊准备了些压制阵法用的法器,偷偷来到了赵府。
许是受五鬼的反噬,赵府看上去颓然了许多,隐隐还带着几分萧索的荒凉。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偏院,那里曾是周惟卿住过的地方。
久未打理,如今草比人高,房间里面更不用说了。
看来他从赵家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这样看来,还是有点骨气在的嘛……
她隐着身形,慢慢往主院走去。
只听得院中几个妇人咬着帕子,瞪着一双泪眼望着房里的人,偶尔发出几声呜咽。
这是怎么了?
她悄悄挪开一块瓦砖,屋内一长髯老者躺在床上,两颊乌青凹陷,一副久病不愈的模样。
那应是赵褚林。
他的周身萦绕着丝丝鬼气,五鬼之局的交易是不能轻易中断的,她如今坏了他的阵眼,就相当于中断了交易。
而被他请来的鬼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如今都缠着他索要生魂。
而屋内还有一个法师在给他做法。
他给那老者封住了气海、关元、神阙三个要穴,以此封住体内阳气,鬼索不到半点好处,就要一直缠着他。
而依她来看,那也只是个再勉强续上几天命的权宜之计罢了。
怎的府里如今就剩下这两个男人了,还有一个赵旻澜呢?
宁扶蕊掐指算了算,这里除了有这点儿鬼气之外,她也没见到什么阵眼啊……
莫非她找错地方了?
一个打扮得像家中主母的老妇人被人搀着进了主院,手中捏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我儿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女人给她捶着腰骨,她回忆道:
“前几日旻澜刚回来便又出去了,气冲冲的,说是要去找那小畜生。”
“我儿真是养了个白眼儿狼啊,”那老妇人捶胸顿足道,“我儿那般辛苦将他养大,如今他院子里都长草了,也没想着回来看一眼!”
“到底不是亲生的,人情淡薄至此,劳烦婆母整日挂念他了。”
宁扶蕊心中暗暗啐了句活该。
等等,她方才似乎说了前几日……
前几日她借着跟林苑苑说话的机会,自个儿跑了回家。
那赵旻澜如今无故消失,那肯定跟周惟卿脱不了干系。
宁扶蕊心中越想越不对劲,她不敢再多想,赶紧往周惟卿府上跑去。
只见他府中那唯一的老管家焦急地在门口踱步:
“哎哟,绛霄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正要走上前,宁扶蕊犹豫了。
她决定再观望一下。
三刻钟过去了,一个小女孩儿从街角那头跑了回来。
她跑得满头大汗,弯腰撑着膝盖。
“绛霄姑娘,这……”老者走上前去将她扶起,“另一个姑娘呢?”
绛霄摇摇头,拍着胸膛顺气:“不在。”
什么另一个姑娘,他要找谁?
“郎主如今已不能视物,若再拖下去……”
宁扶蕊呼吸顿了一下。
她忽然想了一件事。
周惟卿曾说过他的眼睛是被赵褚林借出去的。
如今赵褚林没东西再抵给鬼,那鬼岂不是要从周惟卿那里下手了?
想罢,她跳下房檐,往周惟卿的房间走去,那老管家被她这动静吓得不轻。
他拉了拉绛霄,喜道:“姑,姑娘来了!”
宁扶蕊没什么心情与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向二人招招手权当打招呼。
她侧耳听着房中声响,呼吸颤乱,里面的人睡得不太沉稳。
她赶紧让管家烧了盆热水,悄悄推开他房间的门。
榻上的人散着发,脸色苍白,浑身发着抖蜷缩在榻角。
宁扶蕊不禁脱口而出:
“胡闹至此,真就不把自己命当命是吧……”
赵旻澜如今算是那阵的主谋,如今却不知道被他抓到哪里去了。
主谋不见了,那鬼狗急跳墙,又过来找他。
敢情全是自己作的……
她将手轻轻盖上他的额头,心下一惊,竟然还发烧了。
哪知冰凉如玉的触感直接将他激醒,滚热的手掌堪堪攫住那只冰凉手腕。
她悄声道:“你知我来了?”
发现手掌边缘的睫毛颤动不止,宁扶蕊又忙说:“你别睁眼,就这样。”
见他眼皮有点红肿,便继续开口道:
“我给你先敷一下眼睛。”
说罢,她去拧那热毛巾。
榻上的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他喉咙好似放在热火上滚过,只能发出嘶嘶的虚声。
宁扶蕊无奈道:“几天没喝水了……”
给他敷上毛巾,她又想起身给他端水。
谁知他直接从榻上挣扎起来,抱住了她。
“你……”
他太害怕了,怕她又要弃他而去。
宁扶蕊难得地有些怔愣。
她平复了一下,又道:“我去给你倒水,我不走。”
“毛巾别拿开,再敷一会儿给你换新的,再换三回。”
听她这样讲,那人手指绞着挣扎了一下,便放开了她。
他足足喝了三碗水,待喉中涩感被冲淡,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是张伯让……”
“你无须多言。”
“一定要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吗,有什么意思?”
周惟卿:“……”
垂顺的眉眼让宁扶蕊气不打一出来。
“你觉得我会因此怜你,那你何时怜过我?”
他给别人剜心剖舌的时候断然不会如此垂顺,撕掉母亲给她的亲笔信时,也断然不会如此垂顺。
周惟卿颤抖着手指,宁扶蕊太聪明了,他确实是故意的。
前几日赵旻澜含恨的口气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幽幽的语气像是毒蛇吐信:
“你若抓了我,自然有东西来收拾你……”
他当然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他只是想顺势让宁扶蕊来府中陪陪他,便故意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宁扶蕊说着说着,又轻轻嗤笑起来:
“你说,你如今同那绣楼里靠博人同情为生的歌伶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样的,我……”
“周惟卿,你告诉我,从头到尾你都在怕什么?”
周惟卿轻轻拉上她的手,不说话,也不出声。
温热的眼泪一点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
“对不起。”
他曾一度想将她捆在自己身边,可他用的力度越大,宁扶蕊似乎就离他越远。
宁扶蕊望着窗外潸然落下的雪,深吸了一口气。
她给他换了三回毛巾,又想起正事来:“赵旻澜呢,你把他关在哪儿了?”
周惟卿嗓音又有点发哑,涩然得像被刀片割着:“……关在阿蕊不会想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