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隐秘的欲望横生。
多么希望她能再多依赖自己一点。
可她永远都高坐在那里,那样运筹帷幄,处变不惊,无人能撼动她分毫。
如今她颠沛流离,裸露的肩胛骨像折断的羽翼,在风中微微发抖,像一只脆弱的蝴蝶。
即便如此狼狈,她的眼中也没有多少惧意。
守卫隔开人群,耳边的人流声逐渐变得缓慢。
宁扶蕊呆呆地看着他。
她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给他看了去。
嘴唇张张合合,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身上轻轻覆上一件带有体温的衣服。
不知道是第几次,他给她递衣服了。
深深的困倦袭来,宁扶蕊腿脚一软,朝后倒了下去。
长久盘踞在心中的慌乱与防备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深入灵魂的疲倦。
她累极了。
“好困......”
她陷入了昏沉的梦。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鼻尖是一股融入进体温的淡淡墨香。
宁扶蕊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等等,她怎么睡周惟卿怀里去了?!
别人总说她体质阴寒,如今揽抱着她的身体是暖热的。
细腻的肌肤相贴,心下竟一时生出了些贪恋。
周惟卿睡得不沉,察觉身前人的异样,便缓缓睁开了墨黑的眼。
他听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
“放开我。”
宁扶蕊吸吸鼻子,推了推他。
周惟卿不是故意要占宁扶蕊便宜的。
而是郎中说这样子能缓解体内的阴寒,心神也会更安宁些。
他看宁扶蕊睡得不安稳,便按郎中说的尝试了一晚。
闻言,周惟卿如愿放开了她,静静地坐起来穿袜子。
他知道宁扶蕊不喜他,只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便已是仁至义尽。
他不能渴求太多。
“对不起。”
宁扶蕊听见他的道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梦里她躺在雪地上,冷得昏了过去,后来一个热源缓缓靠近。
她自己忍不住才依偎了上去。
她抬眼望着四周,简洁朴素,这似乎是周惟卿住的房间。
周惟卿坐在桌案前替自己理着发冠:“你怎么来会来泉州?”
“我本来是要去开阳郡的,可是——”
宁扶蕊倏然截住了话头。
周惟卿转头望着她,一双看透世事的眼似乎在凝视着她的心。
“开阳郡?”
宁扶蕊总觉得自己还没醒。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嗯......办点事。”
周惟卿不动声色地说:“这几日你暂且在泉州避避风头,流民太多了。”
蝗灾着实是比旱涝,洪涝更可怕,且是令人最无奈的事。
只能空凭手抓,抓上个一年半载。
宁扶蕊点头附和:“说的也是。”
周惟卿望着她,清隽的脸上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府内虽然简陋了些,但还是能住人的,你随意挑一间住下便可。”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住这了。
“可是你和我都不是......”
宁扶蕊自己举目无亲无所谓,可赵家知道周惟卿收留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子不会觉得奇怪的么?
她暂时不想引起赵家人注意,光是周惟卿一个就够够的了。
周惟卿看着宁扶蕊的模样,心知她又在权衡利弊了。
明明都已经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几个月未见,竟又变得残忍无情起来。
他垂下眸,隐了眼里错落的光。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宁扶蕊心想,他帮了自己太多,若是再拒绝下去,那便有点不知好歹了。
她叹了口气,只得应承道:“我先说明一下,我不会住太久。”
望着她的人一愣,抿着的嘴唇紧接着一松。
他只点点头:“好。”
周惟卿府上没有什么仆从,平时府内都是一个老爷爷在替他打理。
家里忽然间多出了她这么一个女子,竟也没有多少惊讶。
不过宁扶蕊也懒得管他惊不惊讶,径直问他要了笔墨纸砚,她要给柒柒写信了。
周惟卿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很晚,甚至根本不回来,就算回来了他们也是各干各的,这间府邸好像逐渐成了她的一样。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宁扶蕊收到了钱银,城中流民也有了缓和之势,准备再度出发。
“我送你去开阳郡。”
宁扶蕊看着备好的一应车马,想开口说不必,但她内心实在是不想拒绝。
若是让他送,能省下不少时间跟麻烦。
“……”
察觉到宁扶蕊的纠结,他又开口道:“我不跟着你。”
她妥协了。
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
周惟卿心底逐渐漫上苦涩。
她竟连跟都不让他跟着。
宁扶蕊径自忽略了他的黯然神伤,上了马车。
周惟卿派了几个暗卫给她,走的道也不是官道,宁扶蕊得以一路顺遂。
可是走到半路,宁扶蕊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她坐在驿站,恨恨地望着对面桌喝茶的周惟卿。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他只是说他不跟着,也没说他自己不能来啊。
察觉到她含恨的目光,周惟卿抿了口茶,神色淡淡:“周某忽然想起了件事,要到丹阳郡去办。”
远处逐渐有骚动传来。
宁扶蕊心下有点惧怕,提了包裹就要走。
流民暴动她已经体会过了,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岭南多山道,马车行驶在陡峭的山道上,宁扶蕊被颠簸得想吐,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高速公路。
不知道后面跟着的那人会怎么样……
身后响起马的嘶鸣声,马蹄步伐紊乱,宁扶蕊心中又是一跳。
他怎么了?
她缓缓探出头去。
山匪的刀有一瞬间晃到了她的眼睛。
暗卫的血从车顶漫下来,有的溅到了她的脸上。
“那里还有个女娘,给我活抓!”
她最后的视野定格在周惟卿的马车被狠狠一踹,车身不稳,直直滚落下山崖。
车中的人生死不明。
“停!”
宁扶蕊想叫停马车,可车夫像没有听见一般,速度愈来愈快。
她再拉开帘子一看,车夫也不见了!
顾不得别的,她赶紧跳上了马,一拉缰绳,马有了人控制,缓缓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跳下车,陡峭的山坡云雾缭绕。
山下的人……
她心里一横,解了车中所有绳子,绑成一条长的,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顺着绳滑了下去。
手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破了皮,火辣辣的。
周惟卿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刚刚落下的地方几乎没什么坡度。
他浑身被震得生疼,五脏六腑似乎像碎了一般,嗓子一呼一吸间像吞咽了几把刀子。
他静静躺在崖底,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他很清楚,这是濒死的感觉,他快要死了。
不能再陪她到开阳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