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扶蕊靠着绳子,降落到一个碎石堆上,极目远眺,一片荒芜。
没有半点声音。
“……”
她亦步亦趋地往回走着,心底也同这崖底一样死寂。
很快,她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周惟卿。
脸色灰白,睫毛上落了些轻灰。
多么与世无争的一张脸。
周围散落着一堆木头还有破碎的部件,再往北走便又是一片森林。
她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尘。
“周惟卿。”
她等着他回应。
可惜半天也无人应答。
“……”
她凑近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如游丝一般,似乎再用那么一点点力气,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周惟卿感觉到有一双颤抖的手轻轻捧着他的两颊。
柔软的指腹带着些力度,擦过他的眼下。
一如两年前那双轻拢在他手背上,替他擦药的那双柔荑。
忽然又想起宁扶蕊说他脏。
他如今应是很脏才对,所以她才会帮他擦脸。
他想说点什么,可嗓子似乎被石子碾过,他挣扎半天,艰难地出声道:
“对……不起……”
擦拭的手一愣,他的颊边似乎落了些清凉的液体。
一滴一滴,缓缓滴落在他的脸上,却沁入他的心底。
她哭了。
“没事,我们回家。”
宁扶蕊胡乱拭去眼泪,吸吸鼻子,堪堪将他扶起来。
她不高,背起身形颀长的周惟卿有点吃力,他长长的袍角拖曳在地上,携卷起细碎的的小石子,很滑稽。
他缓声说道:“你不必管我……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宁扶蕊没理他。
嘴上说得好听,手却不放开她。
“你别睡啊,你不睡,我就跟你说说我的事情。”
周惟卿点点头,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颈肩,喷出的气息有些痒。
“我家住在a省b市cd小区xxxx幢……”
宁扶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从自己上幼儿园开始同他说,一直说到大学,中间时不时穿插一句:
“你还在听吗?”
若他点头,她便继续说。
她算是极为幸运的,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原生家庭,爸爸妈妈都很爱她。
她走着走着,眼前又出现一条山道,弯弯绕绕,像是要通到天上去一般。
她咬咬牙,一步一步地走上山道。
再坚持一下。
她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复开口对他说:
“周惟卿,你要好好爱自己。”
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嗯。”
爱人先爱己。
这是她奉行的原则。
走了半天,她双腿开始打颤,呼吸也愈来愈沉重。
每抬一步,似乎都有千斤的鼎压在她的膝盖上。
“放我下来吧。”
宁扶蕊被他说烦了,假装怒道:“你再说一句我真的就要把你丢下去啦。”
周惟卿在心中都能描摹出她此时娇嗔的模样。
宁扶蕊狡猾,他也不逞多让。
他知道宁扶蕊如今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丢下他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胸中一痛,又吐出一口血来。
宁扶蕊真的很想骂人。
“你笑什么?”
“你刚刚哭了。”
宁扶蕊无语:“……”神经病。
到了晚上,她摸到一个崖洞,又望了望崎岖的山道,只要沿着这条道走,应是能走到开阳郡的。
背上的人精神好了很多,在崖洞里休息一晚应该没事。
她身上还有一个火折子,便生了一小簇火。
宁扶蕊堪堪靠在他旁边休息着,山风吹进来让她有点瑟缩。
周惟卿转头,望着小小的发芯,心中甚痒。
他不禁将头靠得近了些。
宁扶蕊侧过身,想避开他身上浓重的血气。
“你身上好脏。”
“嗯。”
他的眸色转暗,手上握着一簇她细软的发丝,堪称病态地想着。
回去以后,他势必要把宁扶蕊关起来。
关在他为她精心搭建的小房子里,每天只能看到他,让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样她便不会走,不会骗人,不会骗他。
脏又如何,脏也只能跟他在一起。
她不能走,她要一直陪着他到死才好。
两个狼狈不堪的人相互依靠在一起,宁扶蕊望着满天繁星,心情有些奇妙,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承认她对周惟卿心动了。
他的爱很笨拙,又不懂得如何隐藏。
他所有的小心思都于她眼中一览无遗。
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上,宁扶蕊手中兀然多了一样东西。
她的罗盘。
宁扶蕊目光微动,抬眼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交错,又慌乱地闪躲开。
“谢,谢谢你……”
到最后,宁扶蕊实在是累极,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宁扶蕊走得很慢,又因为背着个周惟卿,她走走停停,一连走了几天,才离开山中。
她走在一条荒芜的小道,遥远望着那条长长的流民队伍,眸光微沉。
周惟卿身上的伤需要处理,她需要换点伤药然后再换个推车推着他走。
流民们聚集在一处歇息,大部分都警惕地望着二人。
“请问一下,你们谁家有伤药?”
见他们不答.,她又赶忙说:
“我可以用身上的东西跟你们换。”
此话一出,立刻有些人跃跃欲试地想举手。
这二人通身气质矜贵,一看就不似寻常人家。
特别是那个白衣服的。
宁扶蕊拔下身上的装饰,拿出一点碎银,立刻便有人举起了两个瓶子,她心中一喜。
不一会儿,她便收到了数十瓶伤药。
到最后,她又用身上的银钱换了一辆推车。
可惜没能换到吃的,这个流民队伍最缺的东西便是吃食。
一些老人用泥土混着一些溪水,搅匀了给小朋友喝。
他们自己便直接干啃。
有的小孩土吃多了,脸色暗黄,肚子还鼓鼓的。
宁扶蕊简直不忍心再看。
最令人害怕的是,队伍中有些比较壮实大胆的青年,把目光投向了周惟卿。
宁扶蕊还在替他处理着伤口,还好落下时有车厢作为缓冲,他受到的内伤不多。
血腥味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些流民的眼睛,饿得都发绿了。
处理好之后,身旁只有一把匕首傍身,她不敢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