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姚亭轩没喝俩绿棒子脸就红得好像猴子屁股。
他打个嗝,嘴一瘪,直接拿绿棒子指段虎:“你他妈到底有哪儿好?”
“你告诉告诉我,凭啥?”
“春花姐凭啥...凭啥要嫁你!!”
“凭啥她就得那么稀罕你!!”
段虎一口撸掉三串羊肉,“你这瘪犊子脑瓜好像是傻,我媳妇儿不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么?”
“咋,她下午搁办公室对老子真情告白你没听着?”
“你当时不也在场么。”
“...嗯?”姚亭轩一脸懵,“你,你当时也在呢吗?”
“我,我咋不记得有...嗝,有你的事儿呢?”
段虎呵呵:“你纯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毛孩子,就这还要喝死老子?”
“你喝死个耗子还差不多。”
姚亭轩“腾”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绿棒子都在哆嗦。
“你不要以为你是村里的一霸,就、牛、牛逼了!”
“现在都法治社会你知道不?你要是敢对我,对我做什么,我就去县里报警,我让警察来抓你,把你这个、不文明的恶霸抓进去!蹲大狱!”
段虎又撸三串羊肉,“你们搞文化的不讲究个提前调查情况么?”
“没人告你老子早蹲过了?”
“... ...啊?!”姚亭轩瞬间攥不住酒瓶子了,腿都软了。
瞠目结舌道:“真,真的吗...你,你以前真蹲过大狱?吗?”
“你不是骗我的吧?”
“啊。”段虎神色平平,随意道:“嗐,其实也没啥,就是不小心打死俩人。”
“你坐下吧,站都站不稳,本来就个儿矮一会儿再摔一跤把腿整折了,那他娘就彻底没法儿要了。”
姚亭轩扑通一声坐下了,气势汹汹的反驳:“我不信!你别想吓唬我!”
段虎眨么眨么眼:“老子犯得着么?你给我钱嗷?”
“抓紧吃吧,吃完明个睡醒了赶紧收拾包袱走人。”
“小鼻嘎儿,老子不跟你扒瞎,这事儿你也就赶上我了,但凡换一个真是恶霸的,得给你打死,懂么?”
“给你打得尿儿都兜不住,再给你把蛋子儿摘喽,扔粪坑里去。”
“... ...”刚举起羊肉串的姚亭轩听得魂飞魄散,酒气都散了几分。
完了还是那句:“我,我不信,你又在吓唬我...”
“还,还说得这么离谱...”
“这是法治社—”
“别跟老子扯这屁话!法治眼珠子遍天遍地的长,是么?没有它瞅不着的地方吗?”
“你个长在县里被爹妈宠大啥风浪都没经过的毛孩子,呵。”段虎哂笑一声,撩起眼皮,满是轻蔑:“你挨过的欺负,顶多是谁背后蛐蛐你两句吧?”
“再不济,就是不疼不痒的捅咕里两下儿。”
“老子都不提我自个儿,就说我家花花儿。”
“你知道我媳妇儿小时候过的是个啥日子么,嗯?你知道她打小时候起就恨不能连个人权都没有么?”
段虎嗓音逐渐嘶沉,粗莽地抹了一把嘴,大掌搭在膝上,
略微凑近:“你吃过馊了吧唧的剩饭剩菜和一块是个啥滋味儿么,嗯?”
“你这白不呲咧的鸡爪子上长过冻疮么?你知道长那玩意儿是个啥感觉儿么?”
“... ...”姚亭轩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倏而捂住嘴起身飞奔到旮旯,
哇的一声,吐了个稀里哗啦。
段虎跟没事人似的稳稳坐着,掂起瓶绿棒子拿牙起开,咣咣往下灌,没几口就喝个精光。
起身掏钱:“老板,结账。”
姚亭轩再起来的时候,已经被段虎带回尧河村了。
而且一睁眼,就瞅见了熟悉的房梁子。
显然是何书记给他安排的住处。
他转头一瞅,只见段虎倚在门口抽烟。
外头的月色几乎被他威猛彪悍的身躯挡了个彻底,
当他听见动静侧眸睨来时,眼底映着深暗的银。
姚亭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冒着冷汗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段虎耸耸肩:“跟老子媳妇儿有关的,就没我不知道的。”
“我必须得知道,才能保证她再也不会挨欺负、受委屈,像她小时候那样儿。”
“... ...”姚亭轩喉咙像是被封住,顿了顿才道:“那,那你给春花姐报仇了吗?”
“就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说的...她小时候,被家里欺负。”
“你觉得呢?”段虎挑眉道:“瞅不出来我媳妇儿现在脾气很牛逼么?”
“你以为谁给护成这样的?”
他嘬口烟,语气中隐约透出几分晦涩:“小鼻嘎,老子不是说谁都得成老子这样。”
“你是个鼻嘎,就不配谈对象娶媳妇儿了。”
“但季春花不行,你要不起,你也没能耐护着她。”
“她从前过的日子,是你们这些城里被宠着长大的娃们想破脑瓜都想不到的,老天爷原先已经对她够不公平的了。”
“后来估摸是突然长了眼吧,寻思我媳妇儿这么个...贼好贼好贼好的人,咋能过那种臭粑粑一样的日子呢?”
“所以,才把老子送过来了。”
段虎笑了笑:“你刚提法治,是么?”
“那要是法治管不了的事儿,或是得拉拉扯扯到个天荒地老才能解决的冤屈呢?”
“你他娘的不得等人被欺负死了,尸体都凉透了才替她报仇?”
“老子不会等,也等不了。”
他骤然敛去笑意,刚硬的脸写满凶煞,眸中银月忽地蒙上血色:“我不跟你吹牛逼,吹牛逼就让老天下道雷现在就劈死我。”
“当初她娘家那帮狗日的,老子动动小指头就能把他们吓半死,再也不敢折腾。”
“可要他们不服,硬想来个鱼死网破,老子也根本不怕那个。”
“不过就是这么一条命,老子才不怕死,我都给他们撕烂了撕碎了,再跟他们一块下地狱也无所谓。”
“但我媳妇儿得好好活着,她笑得老好看了,老暖和了,合该是站在日头底下的。”
“她现在就是我的血,是我的肉,是我的命根子。”
“我能为她豁出我的全部,包括这条命。”
末了,段虎裹挟着苦辣又呛人的烟雾踩着月色离去,再也没说啥。
徒留姚亭轩木头一般坐在土炕上,魂儿都没了一样。
他冷不丁的笑了,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滑稽又可笑。
就跟那个被骂走的白老头儿一样,自以为是,像头蠢猪一样。
他们连真正的苦难都没经历过,哪有脸大言不惭地说要将人从苦难里拯救出去呢?
此时此刻,姚亭轩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段虎。
只想起季春花那张布满着勇敢和灿然的脸,恍然顿悟—
她哪里能瞧得上自己呢?
她是个从苦难里拼命挣扎出来,还能对这个世界怀揣希望,不断抗争、又带着别人一起去抗争的人啊。
她得是有多牛逼,有多厉害啊。
他不是输给了段虎。
而是从一开始就输给了春花姐。
他那颗幼稚的、可笑的,又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心,
在她面前,不过是无足轻重,仿若空气一般,一吹就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