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陈正南便走到了李先生所住的熄烽山庄。这地方位于一处山谷中的高台上,有栈道和木桥相连,流水淙淙, 四周林木茂盛,雾霭升腾中燕雀飞来不绝。
真是一个幽静美妙的所在,四下里观看一番之后,陈正南不由得心中赞叹。
到了山庄门外,陈正南将马匹拴好,轻轻走到虚掩的大门外,轻轻拍拍门环。
过了片刻,一位十二三岁的书童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陈正南一眼,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陈正南道:“打扰小弟了。在下陈正南,从淮上正阳城而来,特地专程来拜望李先生,辛苦通报一下。”
陈正南说着便将自己的名帖递了过去。
那书童接了名帖,打开只看了一眼,便问道:“你和我们先生曾经有书信约定吗?”
陈正南连忙道:“这个倒不曾有,我是经朋友介绍,专程来结识李先生,过来求学的。”
书童见陈正南衣着朴素,说话语气诚恳,便道:“你随我来,只是你要先等上片刻,先生现在正在给人讲课,不便打扰。”
陈正南忙道:“这个自然,在下只在旁边安心等待。”
书童嗯了一声,便带了陈正南进去,穿过厅堂和一段长廊,便走到了一处庭院中。
只见林木草地中,在一个小亭子里,围栏的长凳上坐了三位年轻人,两位中年人,听中间一位年长者讲课。
陈正南便立在一棵树下,站着静听。童子便把他的名帖递还到他手中,自己去了。
亭子中间站着的那位老人身材高大,大约五十多岁,须发半白,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他两手背在腰后,在亭中踱着步,
正朗声说道:“所以,老子在《道德经》说,‘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居,楚棘生之。善者果而已矣,
毋以取强焉。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毋得以居。那么,对于用兵之将,对于主帅,赫赫战功之后应当如何?
老子人言,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毋得以居。这是说,有了军功,不要到处夸耀、居功自傲。夫真正大将军,得重大战功后面无喜色,才真正做到老子所说的“果而毋得己居”。
“果而不强”,自然是说取得成功后不可逞强,不自以为强。因为“物壮而老,是谓之不道。不道蚤已”。即物极必反,强壮顶点,
必然回返,就会由盛转衰,也就是易经上所说的九五之道。
因而,取得战功而自骄、自矜、自伐和自居的,不符合大道,不符合大道者怎能长久?结局定然是终致、悲惨。由此,
名将韩信和周亚夫是一类,而孙武和王翦则是另一类。道不同,结局定当截然不同,这其中道理极其深奥,却也简单,需要揣摩自悟。”
陈正南静静地立在树下,认真听老人讲课,却只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这李先生在说《道德经》。
他自己有些奇怪,这《道德经》中居然也有用兵之道,自己倒是第一次知道。
李先生讲课过程之中,中间也停下来喝一口水,稍事休息。那五位听课的人就一些问题提问,或者直接说某些道理自己并不清楚,李先生也都态度和蔼地一一为他吴答。
亭中的众人,包括李先生早已瞥见陈正南立在树下听讲,却也不过来招呼他。陈正南见他们或讲课或问答不便打扰,就一直静立于树下。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先生终于讲课结束,便冲陈正南招招手。
陈正南这才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名帖递到李先生手中,说道:”晚生陈正南,来自淮上正阳城,专程来金陵求教李先生。”
李立仁接过陈正南的名帖,只见上面写道:
淮上正阳城晚生 陈正南
拜崔兄建勋介绍,特来求教
李立仁先生看了陈正南的名帖,微微颔首,向陈正南淡淡一笑,道:“功成现在做什么,还在带他的马车队吗?”
陈正南连忙拱手道:“禀老先生,崔大哥还在马车队中。”
李先生笑道:“这倒也有趣,我曾一心劝他从军,学经兵用武之道,他却自在江湖中行走,摆弄孔方兄。如今倒荐别人过来投我。”
他说着上下打量陈正南一眼问道:“你可曾读些什么书,考取过功名?”
陈正南忙道:“不敢欺瞒老先生,晚生读过十来年的书,却不曾考过秀才,稍大些后就被家父送到木工班学吴木工。”
听了他这一番自我介绍,亭子里的另外五个人不禁相视一笑,脸上多少都有些讶异和奇怪之色。
他们几个人,其中有秀才、贡生,还有一位举人出身,听了陈正南的这番话,连李立仁先生听了也是不由得一震,便又问道:
“那么,眼下你做什么营生,或者,在哪里做事呢?”
陈正南忙道:“启禀老先生,晚生眼下在淮河巡防大营里当差。”
李先生听了这话,又有些意外,便问道,你今年可有二十岁?“
陈正南道:“启禀老先生,晚生今年刚好二十岁。
李立仁先生又问道:“你来我这里是想求学还是——”
陈正南忙道:“禀老先生,晚上专程赶来,就是想听老先生教诲,学用兵御敌之道。”
李立仁道:“您如今才刚刚二十岁,在大营里当差,看来是有了官职在身,才想学统兵用战之学。只是,不知您如今身上受了什么军职呢?”
陈正南忙道:“禀老先生,晚生目前在淮河巡防大营任守备一职。”
听了这话,小亭中的五个人,连同李先生都不禁一怔,互相之间面面相觑,众人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位年纪轻轻,
刚才还是被他们暗中讥笑的年轻人,居然是淮河巡防大营的守备。他们一时之间怎么也不敢相信。
自然,李立仁先生听了陈正南的话,也是不由了一震,连忙又打量了陈正南一番,好在他毕竟曾经在兵部做过事,也在地方上行军打仗剿灭过山匪,
见多识广,他略一思忖,便问道:“我这记性真是不好,刚才我看到你介绍自己的名帖,还在想这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现在才想起来,
之前我居然听说过你的事,在颍州府狙击二郎教匪众大获全胜,不使匪众逃脱一人的,便是你吧?”
陈正南连忙点头道:“禀老先生,正是在下,只不过那场伏击纯属侥幸而已。”
亭中那五位听课人,听了陈正南这话,立刻都对陈正南肃然起敬,这才相信了刚才陈正南说的话。
李立仁道:
“前段日子,有兵部的故人给我有书信过来,其中提到过你,说你原创了一个叫兄弟阵的阵法,甚是高明。你就是用这兄弟阵阻击了二郎教匪众,使他们不曾走脱一个?”
李立仁这时知道了陈正南的身份,见他做到了守备之位的高官,手下统领数千的兵马,来到这山上拜访,居然没有带仆役跟班,身着普通的细布衣裳,朴素大方,语言谦恭,态度毫不自矜,便对他印象大好。
陈正南连忙点头道:“启禀老先生,是用了兄弟阵,不过我还动员了当地的父老乡亲,请他们虚张声势,在南北两翼进行堵截,才使得那些匪众不曾走脱一个。”
听了这话,李先生不由哈哈一笑,道:“好,你这主意不错,兵民联合,互为一体,此乃征战之计,只不知道你这方法由何处学来?”
陈正南心说,我这方法从哪里学来呢?我如果和你从头细说,那是八天也说不完。我这方法自然是前世里从《中国革命史》毛教员那一套理论中学来的,
我要是和你说打游击战,农村包围城市一套,你更是听不懂。
当下陈正南便说:“老先生,这只是晚生当时由于兵力有限,临时想到的急招而已。”
李立仁又问道:“那么,‘兄弟阵’也是你自创的?”
陈正南连忙答道:“禀老先生,这倒不是。兄弟阵源于前朝戚继光将军的鸳鸯阵。晚上研制了一种新的连环弩,可以连续射出五支箭,
把它结合鸳鸯阵中再进行变化调整,演变出的新的阵法,又取了个名字,叫做兄弟阵。”
李立仁又问道:“那么,这阵为何叫兄弟阵呢?”
“这是因为,这阵法重点强调全阵多人如一人,大家如手足,兄弟全力自保之余才是杀敌,所以叫兄弟阵。”陈正南平淡地说道。
李立仁听了这话,点头赞许道:“好,好一个自保有余才杀敌,征战有了这个核心要义,即便征战不能取胜,却也自保,
真是上上之计。你既然有这一套本事,哪里还需来我这里求学问道?”
陈正南连忙躬身道:“禀老先生,晚生的确才学有限,知识浅薄,然蒙皇上圣恩,兵部各位大人抬爱,高看一眼,当作统兵之用。
然卑职深知手下将士也都是父母生养,生命如金,不敢不学,生怕临阵之时误了兵家大事,害了旗下将士、兄弟的性命和前程,所以特地前来求学,求先生不吝赐教,点拨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