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内殿。
虽然皇帝和意欢之间的气氛已经有所缓和,但容音一离开,只留下二人独对,皇帝还是不免感到尴尬。
他环顾四周试图没话找话,看见一旁案上摆着一个青玉麒麟吐书,于是道:“朕记得这个青玉麒麟吐书还是几年前朕赏给皇后的,怎么皇后又给了舒嫔么?”
意欢道:“是。臣妾还记得,当年皇上抱病,正是臣妾侍疾。上个月皇后娘娘打发人来,说这摆件意头好,所以赐给臣妾。”
这话触及皇帝不愉快的回忆,又想到那药膏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心中又添了气,没忍住道:“海兰当年意图陷害皇后,连累得永琪体弱多病,永璜、永琏、永璋在永琪如今的年纪,已经开始学书本骑射了,可他的身子这般,今年能不能进上书房都是未知数。此人心怀鬼蜮,满嘴疯癫言语,她说的话,舒嫔不要放在心上,否则便是糊涂了。”
意欢却道:“海兰陷害皇后娘娘,气病了皇上,连累了五阿哥,这是天大的错处,可她到底也是为了娴姐姐的清白。”
皇帝心里一股火登时就冲了出来,又觉得意欢从前还未见如懿便急着为她辩白,如今她说是心悦自己,可言语间似又看重如懿,更是起疑,暗想这意欢不会和海兰一般,都是帮着如懿的妖邪吧?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也不好了:“舒嫔啊,皇后的弟弟娶了你二姐,这么些年,皇后也因这层姻亲联系,对你多有偏向。娴答应却是在你入宫后一段时日才出了冷宫,这一向也不见对你多么厚待,你又何必一头热呢?”
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如何把握尺度,果然,这话说完,只感到头部微微的钝痛。
意欢微白了脸,本想辩驳两句,又见皇帝脸色不好,只得道:“臣妾知错。”
话刚说完,她却忽感头疼,同时小腹传来一阵疼痛,不禁捂住头呻吟一声。
随后竟是一阵抽搐,晕厥在椅子上。
皇帝吓了一跳,忙命进忠把江与彬叫进来。
进忠回来道:“皇后娘娘已经命江太医已经去太医院会同其他太医验看那盒膏药了,奴才已经命人去传他与黄太医了。”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意欢又醒转过来,只是双目无神,嘴角牵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喃喃道:“如懿姐姐,这满宫上下,这么些人,她们看皇上的眼神,她们的笑,都是赤裸裸的欲望,就只有您,只有您看皇上的眼神,和臣妾是一样的。”
众人一时毛骨悚然,荷惜更是跪下道:“主儿,主儿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意欢忽然一阵战栗,如梦初醒,扶住头道:“我……我方才是怎么了?”
皇帝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顿时一阵恶寒,应付道:“舒嫔啊,你方才忽然晕过去了,又有些呓语,朕已命人传了太医,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好好歇息。”
说着带着进忠等人匆匆出去。
意欢仍有些懵,挣扎起身:“臣妾恭送皇上。”却是感到腰酸腹痛。
荷惜忙搀扶起意欢道:“主儿快躺一躺吧。”
黄元御问了症状,诊过脉,思索一阵,才问荷惜:“舒嫔娘娘的母家,有人有风热的症候吗?舒嫔娘娘平日里喜欢做什么?或者和哪位主子来往多些?”
荷惜一一答道:“老大人、老夫人和几位格格都很康健,一直没什么大症候,老夫人生主儿的时候年纪略大,所以主儿相较前头几位格格是孱弱了些,但也没什么痼疾。主儿平日喜欢抄写御诗,至于与谁交好……主儿不喜交际,只有娴答应来得多些。皇后娘娘也来探望,但娘娘日理万机,我们主儿也不能总是麻烦皇后娘娘。”
黄元御道:“明白了。舒嫔娘娘本就体弱,孕中更辛苦,因此有些神思不属,才会如此,需要安静养胎,这几日除了皇后娘娘什么人都不要见,每日背诵些御诗,增添内心宁静,对舒嫔娘娘更好。”
说着开了药方,又去了养心殿禀报。
到了养心殿门口,进忠道:“黄太医,皇后娘娘和赵太医、江太医、包太医、秦总管在殿中呢,请您稍待,奴才去通禀一声。”
过了一阵,进忠才出来请他进去。
他进去就发现殿中气氛非常凝重,几位太医院同仁面如土色。
皇后还比较平静,皇帝的神色却是阴沉沉的。
桌上,摆着一个打开的描金四季花开的小圆钵,里头是些药膏。
见他进来,皇帝扬一扬脸,进保将漆盒捧到他面前,小声道:“黄太医看看这药吧。”
黄元御闻了闻药膏,愣了一下,又盖上盖子闻了闻盒子,方道:“皇上,这药膏中有白獭骨粉、蜂蜜和各样仿造花香的香料,还有分量不轻的麝香,闻着像是当门子。”
皇帝沉声道:“这麝香是令人滑胎的,是吗?”
黄元御回道:“是。若是身上有伤口疤痕,此物涂上去,便会侵入肌理,如服食一般,就算只涂在表皮,孕妇长久闻着,总归是不好。此药似是多年前制成,论理药效已经减退,但必须谨慎。”
秦立道:“皇上,这件漆器的款式与图案,是先帝时流行的,奴才去查阅了相应的记录,又让人看了这胎体和漆的情况,这小钵至少也是十五年前的东西了。这宫里有些年纪的奴才说过,从前先帝有一位废妃,做过一种叫舒痕胶的药膏,说是祛疤的好药,其实里头有大量麝香,只是用花香盖住了,使人难以察觉。这本来的方子,当年案发时也入了记档,里头有一味白獭髓,但这味药十分金贵难寻,黄太医说这药膏中有白獭骨粉,想来是有人仿制此物,但难以获取白獭髓,所以用骨粉替代。”
皇帝怒道:“这样的脏东西,先帝必定早就一一清查,还有谁人狗胆包天,竟敢仿造?”
秦立战战兢兢道:“皇上,奴才听师父说过,这废妃生前……似乎站在景仁宫那边,与太后不睦。只怕景仁宫,就有方子。当年景仁宫没获罪时,娴答应,也是与景仁宫常来常往的。这娴答应被废入冷宫时,一应物件都带走封存,但她出冷宫后,那些她陪嫁之物和平素的私物,自然是要还她的。这东西若是当年娴答应还是侧福晋时就带着……”
皇帝深吸一口气,命令道:“进保,把这药膏,送去清漪园给太后过目,朕倒要看看太后有什么话说。”
他接着问黄元御:“舒嫔得了什么病?怎会突然如此?”
黄元御道:“舒嫔娘娘孕中抽搐昏厥,这症状像是子痫,但子痫由风热而生,舒嫔娘娘从脉象上看并无风热之疾,只是忧思郁结,家中也无人有这病,因此舒嫔娘娘并非子痫,而是子烦、脏燥之疾,只是舒嫔娘娘的症状,比寻常孕妇更加严重,寻常孕妇得此二疾,多是无故心烦、伤悲、哀痛,易暴躁、哭泣,而舒嫔娘娘精神更差些,由心病而至身病,才会有抽搐、晕厥、呓语等症状。”
包太医和江太医都是暗松口气,江太医道:“皇上,这子烦、脏燥本是妇人孕中较为寻常的疾病,并没有子痫那般可怖,但舒嫔娘娘不知是否受人言语刺激,这症状更重,已有忧劳伤身之兆,若是母体肝肾不足,胎儿在腹中也难强健,甚至可能引发胎儿不长、胎动不安、早产等后果,不可不慎啊皇上!”
容音道:“皇上,若是如此,臣妾恳请皇上,明面上先按下此事,暗中调查就是。否则张扬到舒嫔妹妹跟前,让她又添烦恼,对她与皇嗣都不好。”
皇帝想了想道:“皇后思虑周到。此事朕会着人去办,皇后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地照顾着纯妃和舒嫔吧。”
众人离开,皇帝沉思一阵,敬事房徐公公呈了绿头牌上来。
皇帝的手在各个绿头牌上一一点过去,最终停留在写着“玫嫔”的木牌上。
夜里,进忠进内殿禀道:“皇上,玫嫔娘娘已然沐浴更衣完毕了。”
皇帝将一封奏折收进床头小柜,又关上抽屉,才对进忠道:“让她进来吧。”
第二日,太后便回了紫禁城。
太后回宫本是大事,但她这回轻车简从,更是早早安排下去,除了皇帝和太妃们,没告知其他人她回来的消息。
皇帝以问安为名到了寿康宫,只见太后一身黑地折枝花卉松鹤春茂纹大襟纱氅衣,头上一支青玉凤钗垂着玉珠流苏。她病了多时,身子虚弱,此时却在巨大的愤怒之下显得精神许多。
她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皇帝送去的那盒脏东西,是从谁那儿出来的?”
皇帝垂眸:“是娴答应赠与舒嫔,助她祛除身上纹路的,这东西里头有味药换了,应是仿造之物,且最少也是十五年前的东西了。”
“好,好,好!”太后一连吐出三个“好”字,狠狠一拍桌子:“乌拉那拉氏真是好本事!”
她看向皇帝:“那么皇帝,你将这东西给了哀家,又是何意呢?”
皇帝面无表情道:“皇后的意思,未免舒嫔孕中再受刺激,此事不宜张扬。不过,朕已经有那么多皇子,尤其是有了永琏、永琮两个嫡子,旁人能不能生,生男生女,朕实在无谓得很。只是朕总要顾着富察氏和叶赫那拉氏,因此觉着,皇后说得也有理,姑且依着她吧,毕竟稚子无辜啊。”
太后冷笑一声:“舒嫔得宠,却多年未孕,皇帝对舒嫔做了什么,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皇帝,你可知道,皇后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她最恨这些腌臜事情,何况舒嫔还是她的姻亲!”
皇帝笑笑:“朕与皇后夫妻私事,就不劳皇额娘惦记了。倒是朕的妹夫庄有恭,朕原本想着他是粤地人,想来对岭南风土人情更明白些,若是派到南方为官,应也不错,只是恒媞妹妹,若是跟着去,如何在皇额娘跟前尽孝,若是不去,又与额驸两地分离。”
太后憋着一口气,猛然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皇帝冷冷地看着太后咳得满面通红,一手紧紧攥住紫檀桌上暗绿金线绣团花纹桌锦一角,将绣着金线的绸布揉成皱巴巴一团,接着说:“琅嬅从前调过香,但不过是调着玩罢了,她于香道并不精通。倒是娴答应出身乌拉那拉氏,皇额娘知道的,娴答应未必不知。朕只是想提醒皇额娘,别让某些人扯着为咱们母子分忧的大旗钻空子。”
太后的咳嗽渐渐平息,她喘了几下,霍然起身,冷冷道:“福珈,与哀家去一趟翠云馆!”
此时非年非节,因此重华宫的宫门并未打开。
太后从侧门直入翠云馆,进了正殿。
如懿没想到太后会回来,出门迎接时便问:“此时非年非节,太后怎么回来了?”
太后劈手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当作回答。
如懿被扇得摔倒在地,仿佛不敢置信般懵在原地,眼中蓄满了泪水。
海兰刚想上前护着如懿,就被双喜一脚踹在腿弯处,一下跪了下来。
双喜顺势将她钳制住,令她动弹不得。
太后冷笑:“你还委屈上了?福珈,把那脏东西赏给这贱妇,让她吃下去!”
福珈将那小圆钵拿出,如懿撅起嘴,一汪眼泪将落未落。
海兰见状,喊道:“太后!您实在冤枉了主儿!主儿是为了您与皇上着想啊!”
太后暗道皇帝所料倒是不错,对福珈扬一扬脸。
福珈厉声道:“你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休怪我手段狠厉了!”
海兰道:“太后,先前舒嫔赠给主儿一个手镯,说是皇上亲赏,可镯子里头有一味零陵香,是断人胎气的。皇上早就忌惮着舒嫔是太后所荐,不想让她有孕。如今舒嫔想是因没了那镯子的缘故,竟然有了身孕,这孩子若是公主还好,若是阿哥,皇上便要更加忌惮,连带着,也会对太后您更猜疑防备。主儿也是为了除了您与皇上的隐忧啊!”
如懿这才道:“太后,臣妾知道,若如此做,皇上是会恨臣妾的。臣妾两难,却也是为了皇上和太后的母子情分着想。”
太后戴着赤金翡翠点珠护甲的手指戳在如懿脸上:“呵,果然是乌拉那拉氏,泄私愤都要扯起虎皮做大旗!舒嫔这一胎已经五个月,却仍未流产、小产,足以说明皇上心中,是想留下这孩子的。此事若发,皇帝与哀家不过彼此更加生疑而已。哀家看你就是看不惯炩贵妃、纯妃、舒嫔一个个有孕,但对前两人没机会下手罢了!果然与你姑母一丘之貉!”
这时翠云馆正殿大门再度打开,白蕊姬走了进来。
门关上,关得严严实实。
白蕊姬对太后快速行了个礼,接着一手探向袖中,掏出一根长鞭。
她举着长鞭快步走近如懿,接着便扬起鞭子,咬牙切齿地挥舞起来。
“你这个毒妇!原来你对害人子嗣如此精通!当年本宫被投毒的事情,你就那么无辜吗!就算本宫的事情你没作手,还有其他被你害过的人,本宫必须狠狠打你,才能泄愤!”
太后也拔下头上青玉凤钗,交给了福珈。
一切的声响都被翠云馆正殿大门和重华宫的几道红木大门隔绝起来。站在重华宫大门口的侍卫,并没有听见里头的声响。东西六宫,除了看直播的三人组,更是无人知晓发生何事。
在白蕊姬拿出鞭子的那一刻,元一果断地掐了直播。
璎珞问道:“这样不会增加气运吗?”
元一道:“放心吧,气运之子开始主动害人,本来计划要背黑锅的太后又不买账,祂不再受人同情,气运不但不会增加,甚至还会开始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