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王神面对陆驿的提问,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实则暗示着一个非常可怕的结局。
猴王神并不避讳,眼神中没有丝毫回避,直接盯着陆驿,继续说道,
“我五岁死了母亲,然后就一直跟着我的父亲过。装作一个小沙弥,日日诵经,虔诚礼佛。”
“来上香的信众跪拜的是佛像。”
“只有我,跪拜的是我的母亲。”
“我父亲自己也是这样的遭遇,也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妖祖,作为猳国,抢走了他的母亲。”
“然后我父亲跟着他的母亲生活到五岁,他的妖怪父亲回来杀了他母亲,把他抢走抚养。”
“和我不同的是,他的母亲不爱他。”
猴王神的脸上露出了很微妙的,胜利者的表情,又强调了一遍,
“他的母亲不爱他。”
“我的母亲,爱我。”
仿佛拥有母亲的爱这件事,就足够给猴王神无敌的勇气,赢过他的父亲了。
猴王神继续说道,
“我父亲的母亲不爱他,对他很苛刻,甚至称得上是恨他。”
“我的父亲,在五岁之前,一直与祖母生活在一起,但祖母对他并无半点温情,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怨恨。她咒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称他为畜生,诅咒他为何不去死,”
“他的母亲还曾经放任刚刚出生的他在冬天的地上冻得浑身青紫,哇哇大哭,也心狠不去抱他。”
“对于我们出生就有记忆的妖怪来说,这种幼年时期的记忆也是清清楚楚的。”
“所以他也恨他的母亲。”
“所以当妖祖来夺走他的母亲,并将他带走抚养时,他的心中竟是有一丝窃喜的。”
“他愿意跟着他的父亲生活,想要成为妖力更强大的妖怪。”
“他就以为我也是愿意的。”
猴王神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是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
“我不愿意。”
“我,从不愿意成为什么强大的妖怪。”
“我宁愿一辈子跟着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在村外山脚下的小破茅草屋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一个贫穷的农夫,相依为命。”
“我才不稀罕什么劳什子妖力。”
“我只想要我的母亲活着!”
说到这里,猴王神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那是岁月无法磨灭的伤痕,是即便身为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也无法轻易释怀的童年之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平复内心的波澜,又似乎是在感激陆驿愿意倾听他的故事,哪怕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但是一直都没什么人可以听完这个故事。
明明才和陆驿见第一面,却不知不觉的吐露出来。
哪怕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妖,想起童年时候的创伤,依然会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和我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觉无比恶心。”
“但是我实在太弱小了,我只能收起心里对他的怨恨和杀意,拼命学习,辛苦的修炼。”
“我自知无法与那个高高在上、自诩为神的父亲抗衡。”
“于是,我只能将心中的怨恨与杀意深深埋藏,化作我前进的动力。我拼命地学习,无论是人间的学问还是妖族的秘法,我都如饥似渴地汲取。”
“同时,我也不忘刻苦修炼,让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都变得更加强大。”
猴王神嗤笑一声,说道,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多出息呢,其实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我在等,等有一天,我终于修炼有成,能够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为我娘报仇雪恨!”
猴王神眼里的光芒大盛,继续说道,
“我不仅杀了他,还是打断了他的四肢,让他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我一口一口撕咬他的肉,活生生的把他咬死。”
猴王神到现在都时不时的会回忆起当时的样子。
强大傲慢的父亲,总是以得道高僧的模样对外示人,满口仁义道德,好像多么慈悲为怀,实际上满肚子的吃人。
猴王神早就想剖开他的肚子看看,看看他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终于等到了,从五岁开始就日夜期盼的结局终于来了。
猴王神困住了他的父亲。
那个曾经让他夜里恨得连被子都咬碎了的强大的存在,终于被猴王神寻到了机会,用阵法困住。
然后猴王神在他父亲震惊又愤怒的眼神里,硬生生砸断了他的四肢。
没有用任何来自父亲妖兽血脉的力量,也没有用任何的妖力法术,就是用人形,用当年他们擒获母亲,栽赃她用的那尊佛像的碎石块,
一下,一下的,
砸断了他父亲的四肢。
猴王神用完全的人形站在他父亲旁边,冷眼俯瞰着他父亲痛得惨叫不已,明明身穿五彩袈裟,却因为被阵法影响了妖力而维持不住假象,显出了原形。
那一刻,猴王神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与解脱的轻松。
猴王神把脸凑近了父亲那张痛苦的猴脸,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看着我这张脸,会想到我娘吗?”
猴王神的人形,作为杨朔的那个部分,和他的人类母亲,那个曾经用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的女人,杨冬菱,其实非常相似。
杨冬菱,猴王神时常觉得母亲的名字,真的很美。
冬天的菱角,带着季节特有的沉静与坚韧,经过秋风的洗礼和冬日的沉淀,外壳变得更加厚实而深褐色,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白。
当剥开这层坚硬的外壳,你会发现里面的果肉虽不如夏日时那般鲜嫩多汁,却多了几分甘甜与醇厚,仿佛是时间赋予的独特风味。
这种在严冬中依然能品尝到的自然馈赠,不仅是对味蕾的奖赏,更是对生命坚韧不拔精神的颂歌。
这个名字,和他母亲,那个遭受了横祸却还坚韧生活,独自抚养幼年猴王神的女人,十分相称。
此刻的猴王神看似十分平静,实际上内心因为过度激烈的情绪,已经完全崩坏了。
猴王神的父亲,平日里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又努力又温顺,对此一直十分满意,却不想到了现在,被自己的儿子困住折磨。
肉体上的剧痛,妖力无法调动的惊惶无措,还有对儿子忤逆背叛自己的愤怒,混合交织在一起,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在地上挣扎。
直到现在,猴王神还会时不时地回想起那个场景,那个让他既痛苦又满足的时刻。
他一脚踩在了父亲头上,那上面粘着一些沾了血的毛发。
猴王神无悲无喜的垂眼看着他,自顾自的说着,
“你记得我娘叫什么吗?”
“你不记得,你也不配记得。”
“我记得就可以了。”
“作为你的儿子,我就是一个弑父的妖兽,踹翻仁义道德,假慈假悲,凌虐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罔顾人伦的畜生。”
“我没有名字,也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我娘叫杨冬菱。”
“作为她的儿子,我叫杨朔。”
“我是一个落阳镇,平山村的一个名叫杨冬菱的女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