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程晓冉（奶奶）—2
“是那个特派员交给你的事情吗？很危险？”我一下子就联想到昨天的访客。
父亲点点头：“嗯，他抱着目的来，我若是办好了，咱们家至少十年内无虞，但是若是推脱，恐怕我们家也落不到好，咱们只是平头百姓，没有选择。”
“您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儿吗？”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跟军火有关，其余的你不需要知道，知道多了没好处，我把棉纺厂里能调动出来的流动资金都带走了，如果后面扛不住，厂子该关就关，
那几条街的商铺足够你们富裕的过一辈子了，你是个女孩子，经商可以，但别当出头鸟，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缺是不行，但太多也是负担，爹只愿你平安顺遂的过完此生，你，明白吗？”
我点头，“您放心，我记住了。”
“万青要是跟你要钱，只要不伤筋动骨，你就给他，乱象已起，多条路子总是多个可能，别心疼钱。”父亲又嘱咐了我一句。
我轻声问：“他那边联系的是共……？”
父亲点头，算是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心中的悬着已久的巨石终于落下，知道那边是谁，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当晚，父亲带着两名亲随，拎着装钱的皮箱离开了家，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国民党的海市领导上门送来了一个勋章和一个骨灰坛子，说是父亲跟洋人买了军火捐献给国党，是有功之臣。
呵呵……有功，谁乐意要这份功劳谁就去，我只想家人平安，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要这么天大的功劳，可谁问过我们的意见？人都没了，假惺惺的送来一个冷冰冰的勋章，有个屁用。
可心里的话我不敢说，还要把脸上的不满神情压下去，只是为了保住剩下的家人，终于把人送走，我脸上撑着的平静倏然倒塌，心很痛。
转身回到堂屋，就看见母亲抱着骨灰坛子哭的凄惨，我走到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母亲抱着我的腰放声大哭，我也想哭，但现在这种情况，我如果也撑不住，这个家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趁虚吞并，
这是父亲打下来的产业，在我手里就算不能发扬光大，但也不能没落。我拍着母亲的肩膀，仰起头，把要落下的眼泪阻挡在眼眶里。
父亲的过世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母亲还是没能缓过来，一场秋雨的到来，原本就孱弱的身体到底是没扛过去，母亲随着父亲离去，我抱着父母双亲的骨灰，由万青开车送回扬市，准备葬入祖坟。
大哥那边已经提前联系过，他就在老宅门口等我，到了先把骨灰放置在偏房，兄妹俩去族亲处报丧，顺便商量下下葬事宜。
可万没想到，族亲根本不念及同根之谊，以祖坟已经满了为由拒绝父母亲葬进祖坟，大哥当时就准备上前理论，我连忙拽住他，把他扯出堂屋，俩人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商量。
“大哥，主枝既然不喜我们，阻止父母亲葬回祖坟，那不如咱们这一支单独买块地独立出来，顺便把族谱也迁出来，咱家还有你，还有我，总不会断掉传承。”我咬着牙说。
大哥叹息一声：“我可以，你不行，毕竟你是嫁出去的，理应跟夫家葬在一起。”
“万青早就没有家了，他家也没有什么族谱之类的，只要大哥不嫌弃，我们以后也葬回来，咱们兄弟姐妹就算到了地下，也能热热闹闹的团聚，不好吗。”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可行。
大哥无奈的摇摇头：“你回去跟万青商量商量，要是他愿意，我当然高兴，要是人家不情愿，你可别强迫，毕竟你俩是要一起一辈子的，总不好因为身后事再起龃龉。”
我点头应下，商量好了，回到堂屋，大哥提出要独立出族谱，这样父母亲自不用葬回祖坟了。
原本主家老叔爷只同意我们这支单独下葬，但不同意迁出族谱，毕竟我们家的钱财可不老少，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们兄妹自是不愿意。
我也顾不得在这种族老面前不应该插话的规矩了，开口怼道：“我们家现在就只剩下扬市这边的资产，我大哥经营的也就普普通通，
海市那边的工厂流动资金都被父亲提走买了军火送给了国党，家中已然没有当初的辉煌，如果我们不能独立出族谱，那父母亲理应葬入祖坟。”
族老之一皱皱眉：“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父亲把钱财都捐了？”
我耸耸肩：“不然我们在海市是外来者，怎么能顺利在当地落户？还不是用钱开路，以前有父亲经营，收益良好，现在父母亲都没了，二哥也没了，就剩下我一个女子，哪有什么经商天赋，只有几个铺面可以收租以应付日常开销，
若是各位长辈不相信，大可以找政府的人去打听，就因为我父亲花了钱人也没了，党国还给他颁发了一枚勋章呢，虽说那玩意儿没啥实在用处，但至少我和大哥不会任人欺凌。”
可能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几人小声讨论了几句，最后同意我们分出族去，但却要大哥手里的一家钢铁厂，我皱眉，不想给，但是大哥压了压我的肩膀，答应下来。
果然，厂子给出去了，分宗的事情办理的很顺利，我们拿着新的族谱出了门，我回身看着这座所谓的祖宅，心中很是愤懑：“一帮子吸血鬼。”
大哥拽着我离开好大一段路之后，才温声开口：“现如今世道太乱，钢铁厂也过于打眼，他们想要给了就是了，钱财拿去了，相对应的风险也挪了过去，这么算下来，我们不亏。”
但我依旧有些意难平：“捐给政府还能有个好名头，给他们，连个好都不会念，说不定还觉得我们家好欺负。”
大哥轻拍我的肩膀：“没关系的，明面上咱们家在扬市也买啥太值钱的资产了，我这几年一直也没在商圈出过风头，让大家以为我们经营不善家道中落未尝不是好事儿。
我把这边的资产能变现的都换成了小黄鱼和银元，现在家里就剩咱们兄妹俩了，我给你留出来了一半儿，给你在扬市重新置办了两套房，
东西分别藏在这两套房的靠墙跟儿的地底下，等时局稳定了，如果你有需要就去挖出来，这样总比放在银行保险箱安全些，房契你要收好。”说着递给我一个荷包，想要塞进我手里。
我皱眉摇头：“大哥，扬市这边是爹爹留给你的，我不能要，海市的棉纺厂我经营的其实还不错，虽说账面上的流动资金确实被爹爹都取走了，可库房里的成品还有原材料都没被动过，可以自负盈亏，再加上在海市还有一套小洋楼，一套住宅，还有商铺十几间，足够我衣食无忧了。”
大哥笑着揉揉我的头，好像还是儿时的样子：“那是爹爹给你的，明面儿上的财产，这个是大哥留给你的暗钱，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终归你还有个退路，万一哪一天我这边出了什么问题，你那边也能做我的退路。”
想到现在的时局，确实多条退路总是能放心些，我接过大哥手里的荷包，承诺道：“那就当我帮你暂时保管的，以后有需要就来找我拿。”
族谱独立出来后，我和大哥开始寻摸地方，大哥拿着父亲的勋章去找当地土地局，果然，有了这东西，政府向相关部门确实态度很好，也很配合，很快就确定了一个郊区的小山头，
山不算太高，植被也不茂密，风水先生帮忙看过，直说可以荫蔽后人，我们就把这个山头买了下来，找了工匠将其围起来，修葺了一番，选了个好日子，将父母亲和二哥的骨灰下葬。
重要的事情了结，大哥带着我去看了那两套房子，目前里面居住的是独居老人，不收房钱，只要帮着照看房子，打扫卫生就好，两个老人很是感念大哥的善心，连连保证会比对自己家还要爱惜。
到了后来，我很庆幸大哥的先见之明，烽火连绵的日子里，我们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反倒是和平之后，却成了惊弓之鸟，扬市的这两套房算是给焦旭一个安身立命之地，算是无心插柳了。
抗战开始，药品紧缺，我的小女儿一场风寒后肺部感染，消炎药被列为军需品，等我想办法拿到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也许是这几年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在这一刻，我心情竟然诡异的平静。
难过吗？当然难过，可是却没有眼泪能流出来了，我跟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机械的办理着女儿的身后事，虽说有习俗说未成年的孩子不能葬入祖坟，可我家不信这个，
再加上已经独立出来，可以自己做主，大哥也没有意见，小女儿就给葬在了二哥的旁边，算是大家一起做个伴儿。
回到了海市，我还是缓不过来劲儿，隔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万青带回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跟我说，这孩子的父母被鬼子给杀了，现在是个孤儿，我们家能不能抚养他。
男孩儿神色中有着凄惶，在我看到他的眼神的时候，就跟受惊的猫一样躲闪开来，那一瞬间，我有些心软，转头看向万青，直视他，“他父母是被屠杀还是……”
万青低声道：“是牺牲。”
我了然，点头答应了下来，正好，也给焦旭做个伴儿，这孩子因为妹妹的离开也一直消沉着，虽说我也没好多少，但还是希望他能尽快走出来。
过了不到一年，铁路局出了叛徒，万青远走，我知道他被安排进了部队，不再是地下工作者了，但在面儿上，他是在铁路局的动乱中被流弹射杀，我独自带着两个儿子生活。
抗日战争很残酷，哪怕是在海市，我们娘儿三个好几次跟死神擦肩而过，好在都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四零年，万青偷偷回来了一趟，那次是根据地需要药品，来跟我求助。
在他回来之前，我刚给出一笔钱给到国军购买武器装备，因为我是个女子，来人只是要了钱，看我给的痛快，也没有为难我们孤儿寡母的，还让我遇到事儿可以去求助。
万青这回需要的药品是战略物资，我把私产里的现银统计了一番，能掏出来的都拿了出来，辗转几地，好容易凑齐了急需的药品，跟他一起回来的领导看到我如此支持，言谈中颇为满意。
其实我想要的不多，不管最后哪个势力成事，我都不得罪，乱世之中夹缝里求生存，不容易，更何况这是为了抗日准备的物资，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有多余的，我不介意都掏出来，不然都揣兜里更不安全。
万青走之前把何焦晟要一起带走，他来家里已经有三年了，名字也改了，刚中学毕业的孩子，就要被带去军队，未来面临的就是腥风血雨，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家里已经舍出去了一个男人，剩下的俩孩子我只想让他们安稳求生。
不过焦晟自己倒是很愿意，我自诩是个明事理的妈妈，既然孩子愿意，我规劝了几次后也只能无奈答应，给他们父子俩准备好衣物和盘缠，趁着夜色把俩人送走，看着三个人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我转身回家，闩好了大门。
后面邻居们奇怪我家大儿子怎么这么久都没见着，我笑笑，一副失落的样子回道：“这孩子念书上没啥天分，做生意也不行，
他有同学要回乡下，这孩子好奇之下要跟着去玩儿一段时间，我也就随他了，若是他真的能吃得了种地的苦，以后至少也能安身立命不是。”
邻居们也很同意我的想法，城市里能耕种的土地确实紧缺，倒是乡下的耕地多，要是能成为庄稼把式，至少能填饱自己的肚子，也算是一条出路，
不过城里的孩子大部分都不能吃苦，我这操作倒是令人耳目一新，至于后面有几家也起了把孩子送下乡学种地的念头我是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只要把焦晟的去向有个说法就行，免得后面被有心人注意到，反倒给家里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