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程晓冉（奶奶）—1
我出生在清末时期，那是一个动乱的年代，家中父辈颇有些家资，从我记事起，家中成员就比较简单，父母亲和两个哥哥，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自然是受宠的。
父辈们祖居扬市，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实业不少，还有商铺若干，反正我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下长大。
六岁那年，父亲把我送进了海市中西女中，为了照顾到我，在海市开了一个棉纺厂，除了大哥被留在扬市守着家业，父母亲带着二哥和我来海市定居。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们家为什么要来海市，等我长大了些许才知道，我家属于家族旁支，原本要弱于主家的，但由于父亲的经商天赋高，在扬市已经有压制主家的能力和财富，这是不被允许的，
父亲不想与主家有太大冲突，只能将目光转到其他城市，至于扬市的家业，大哥只要守成就好，也不算太难。
我也算的上是在海市长大的，在女中念书七年，毕业后原本父亲是想着送我留洋的，但又放心不下我，这种想法也就不了了之，
在家中我当了两年的大小姐，身边年岁相当的小姐们平日里聊的不是衣裳首饰就是胭脂水粉的，这些都不是我所喜欢的，
父亲见我实在无聊，就让我在他身边打打杂，因此，我见识了不同的世界，男人的世界，好多次见识到父亲事务的方式时，我不由得想，其实我要是来做，也未必会搞砸，
但这个时代女性受限太多，哪怕父亲再宠爱我，也不会把厂里的事物交由我处理，最多是家中的杂事给我经经手，让母亲教我打理后宅，我心里很是不服气，但却不得不屈从。
父亲知道我的不满，但他也无能为力，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何万青，他彼时还只是铁路局的一个小干事，第一次见面是来工厂与父亲确认预定的车皮时间与数量。
他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逐一与父亲核对，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映入屋内，洒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了层金光，斯文俊秀的外貌让我一下子就看呆了，心中不由得想：这小伙子真好看。
父亲在谈话空隙转头看了我一眼，就看见我花痴的眼神，他用手肘拐了我的胳膊一下，我低头看他：你别直勾勾的看人，眼神给我收收。
我这从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人，这一刻竟然有些脸红，转身出了办公室，去茶水间给自己倒茶喝，直到看见青年离开的背影后，才从茶水间蹭了出来。
父亲坐在办公桌前斜睨着我，笑着问：“这是看上人家了？”
我毫不羞涩的点点头：“他长得好看，是我喜欢的长相。”
父亲笑着点头：“嗯，小伙子确实不错，踏实又很努力，我找人打听下他的背景，要是背景清白，他也愿意，你俩倒是可以相处看看，咱家也没有联姻的需求，找个你喜欢的就挺好。”
我笑了：“您真没想过让我联姻吗？扬市那边咱们被主家打压，要是在这边依附上一个大家族，说不定咱们家可以迁出族谱，独立门户呢。”
父亲摇头：“迁不迁的有什么打紧，咱们家的钱足够你们兄妹三人潇洒一生了，没必要弄得那么累，开心最重要，更何况现在过于动荡，未来如何谁都说不准，
与其家大业大容易被人觊觎，还不如小富即安呢，你呀，还是太小，涉世不深，不知道世道艰难。”
我当时不知道外界到底是何等的乱象，毕竟我被家人保护的很好，只知道日子过得很幸福。
父亲的动作很快，何万青的资料很快就摆上他的案头，父亲看过之后还算满意，把我叫进书房：“冉冉啊，何万青的资料调查清楚了，家里已经没啥人了，
他曾念过私塾，但是正经的学校倒是没上过，就是在铁路局的工作其实也只能算是编外，未来要是靠他自己，也就是普通人的一辈子，
你……真的想好了？如果你真的决定是他，我会帮他在铁路局站稳脚跟，说不定以后也有晋升空间，但是，若有一天他的心大了，过河拆桥，这结果你能接受吗？”
我不理解的看向父亲：“他应该……不会吧。”
父亲看着我语重心长：“不要把世事想的过于美好，做任何决定之前，要先考虑到最差的结果，如果可以承担得起最差的后果，这件事才能去做，不要去赌人性，你赌不起，也没有必要去赌。”
我犹豫了：“父亲，我想仔细考虑看看。”
父亲点头：“好，你好好盘算，有了决定再来找我。”
我离开书房，心情有些沉重。
第二天跟小姊妹去茶楼喝茶，我身边这些年能让我看上的年轻男子太少了，长得好的，家庭条件也好的，太过花心，感觉老实的，长相又欠佳，我实在是将就不了一点儿，摇摆不定间，就把自己的纠结跟小姊妹说了。
别说，玩儿的花的人看法也算是透彻，小姊妹抿了一口茶，一脸的无所谓：“当然要找好看的啦，看着赏心悦目，改善心情也好啊，
找那种看着老实的，内里也未必老实，还不如消遣一日是一日，大不了最后分道扬镳，咱们再找下一个，未来的事情谁知道，现在担忧也无用。”
我是个听劝的，回头就去找了父亲：“我想好了，就要他了，如果以后合不来或者他对我不好，反正我有你跟哥哥做后盾，休夫就是了。”
父亲对我的态度很满意：“没错，我的女儿不需要伏低做小，不怕选择错，有我和你哥给你兜底呢。”
没几天，父亲在何万青来跟他核对铁路局车皮使用的时候趁机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我躲在门外偷听，主要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人家不愿意，我也没想强求，我自信自己长得还行，不至于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何万青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开口确认：“您是认真的？大小姐应该有很多青年才俊愿意求娶吧，我……我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而且也没念过几年书，我怕委屈了大小姐。”
“那你自己愿意不愿意？其他的你不需要考虑。”父亲还是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
“我，愿意，就是怕委屈了大小姐。”何万青的语气里有着些许的激动。
父亲闻言笑了：“你愿意就好，我家也不过是程家旁支，门第观念实际不严，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真心对我女儿，对她好，
从小到大她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宝，我就希望跟她找个真心疼爱她的，能把她一辈子被捧在手心里的人，我希望选择你没有错，你，不要让我失望。”
何万青连忙承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大小姐，我没念过几年书，以后我会努力读书看报，争取不给大小姐丢脸。”
父亲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打发她走之后就把二哥哥叫了过来，让他去给我置办房子产业，给我筹备婚礼，他则去了有名的道观去帮我合八字，确认婚期。
父母亲这边过了关，何万青隔三差五的就往工厂跑，哪怕只是跟我说两句话，他也乐此不疲，看着他这副傻傻的样子，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婚期已定，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婚后他确实对我很上心，父亲曾想把工厂交给他打理，但被他拒绝了，他还是属意留在铁路局，靠着自己求晋升。
婚后第二年，我俩的长子出生，取名何焦旭，其实原本他的意思是姓程，但我家又不缺儿子，没必要整这出，所以还是跟他的姓氏，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愈发亲近。
儿子三岁这一年，国民政府成立，父亲跟着海市商会一起给新政府捐了款，也算是给新政府卖个好，花钱买平安，这个做法没错，至少我记忆中这段时间家里的生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我依旧是光鲜亮丽的大小姐，除了日常帮助父亲打理生意外，就是打扮购物，生活很是惬意，而这个时期，受洋人文化的影响，很多名媛都更偏好洋装，
但我还是最喜欢旗袍，尤其是有刺绣的那种，只要有新的布料、花色上市，我都会去裁缝铺找老师傅给我做一身，衣柜里的旗袍都放不下了，但我又舍不得丢，只能用大木箱装起来，做好防潮防蛀，
就是我这么花钱，老何都一句抱怨都没有，还会主动帮我收拾，儿子也是他带的时候更多，我的生活跟成婚前变化不大，对此我很满意。
我本以为这一生我可以就这样顺遂下去，但是战争的到来把我所有的美好生活打的支离破碎，二哥陪父亲去参加一个宴会，归来时遇到黑帮街头火拼，
二哥给父亲挡了一枪，父亲没受伤，但是二哥却因为是深夜受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抢救过来，他原本已经有了结婚对象，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不了了之。
父亲因此大受打击，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母亲除了伤心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这时候二胎小女儿都已经能够蹒跚学步了，我把孩子托付给母亲，自己接手了父亲手上的全部生意。
家人，送走了客人，关上大门，回到堂屋，母亲已经泪流满面。
我上前把她搂进怀里，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这该死的年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心中愤懑，却无能为力。
父亲出了事，母亲就倒下了，我忙着生意的事情，还要照顾母亲，儿子还好，可以送去学堂，但女儿还小，我也要照顾，一时间忙的手忙脚乱。
万青这段时间也抽出时间来帮我打理生意，毕竟母亲是女子，他不方便在后宅逗留过久，只能把棉纺厂接手，还要应付铁路局的工作，也是忙的紧。
看他辛苦，我建议他把铁路局的工作辞掉，但他不同意，只说了铁路局的工作很重要，不能放弃，我也就没再强求。
母亲熬了几个月，到底是丧失了求生的欲望，最后还是跟着父亲走了，我想把俩人一起葬回扬市的祖坟，但主家却以族中人员过多，祖坟已经放不下的理由拒绝。
大哥跟他们据理力争，我不愿跟那些人起冲突，阻止了大哥，兄妹二人商量之后，准备重新找地方独立出来，当然，族谱中我们这一支也要求独立出来，没得祖坟不给进，我家的资产却还要被别人惦记，天底下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主家应该也是听说了父亲拿着大半身家去帮国党购买武器时出的事，再加上扬市这边大哥经营的生意也只是不温不火，他们倒也没为难，很是干脆的把父亲的名字单独写了出来，而他们的族谱上，属于我们的这一页被撕毁。
大哥拿着新的族谱，跟我一起回了老宅，我们跑了几天，相中了一个山头，虽说小了些，但是不在城市边缘，即使在战火年代也不会成为军事高地，
从我接手父亲的生意之后，万青总是隔三差五的让我给他划款，我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我，但只要不是把钱花给外面的小妖精，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更何况其中有几笔款是父亲一直定期给的，虽说去向不明，但我知道在乱世之中，能少问就少问，保命要紧。
三三年，日本侵华战争开始，有国民党的特派员找上门来跟父亲在书房中密谈了很久，那人离开后，父亲自己在书房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把我叫到身边，把家里的掌家钥匙交给了我：“冉冉，扬市那边的产业以后就给你大哥负责了，海市这边给你，你别嫌辛苦，爹爹也是没办法了，要是你二哥还在，自是他来撑起这个家，可现在，这边也只有你了……”
我皱了皱眉：“爹爹，您的身体不是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吗？我给你帮忙就好，要是全盘接手，我未必支应的过来。”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要出趟远门，短时间可能回不来，现在世道乱，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扛起家，照顾好自己和你娘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