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仪在自己宫中初闻高贵嫔一尸两命、暴毙而亡的消息时,正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玉佩,那是娘家送来、聊作慰藉的小物件。金幸匆匆而入,满脸惊惶与急切,还不及行礼,便脱口而出:“娘娘,不好了!高贵嫔娘娘…… 没了!说是中毒身亡,一尸两命呐!”
陈修仪先是一愣,手中玉佩险些滑落,待那消息在脑海中稳稳落定,她先是瞪大了双眼,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须臾间,那笑意便如决堤洪水,肆意蔓延开来。
“哈哈哈哈……” 尖利的笑声瞬间充斥整个宫殿,她笑得前仰后合,身子因过度亢奋而微微颤抖,手中帕子捂住腹部,似是笑得岔了气。
“报应啊,当真是报应!平日里她那般嚣张跋扈,仗着几分姿色、些许恩宠,便在这后宫里横着走,踩低捧高,可曾想有今日?这下可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金幸在一旁面露惊惶之色,陈婕妤这般失态要是传出去,皇上和皇贵妃知道岂不要不快,想要出言劝阻。
陈修仪笑罢,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泪花,随手将帕子丢到一旁,起身在殿内踱步,双手拍打着,声声清脆,恰似她此刻畅快得意的心境。
“她当初的孩子掉了与本宫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自己怀的不稳当,哪有人听了别人说了几句话就把孩子掉了的?所有人都借这个事来整本宫,看本宫笑话!” 陈修仪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往昔受的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此刻借由这消息,一股脑宣泄而出。
可笑着骂着,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笑声也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陡然掐住了咽喉。
陈修仪的眼眶莫名泛起微红之态,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棂,微风拂过,吹乱了她精心梳理的鬓发。
“金幸,你说咱们在这宫里,整日争来斗去,图个什么呢?今日她高贵嫔横死,旁人瞧着是报应不爽,可往后说不准哪一日,便轮到本宫了。” 陈修仪声音低沉,透着无尽落寞,转头看向金幸,目光中满是悲凉:“本宫算是明白了,咱们女人啊,一旦入了宫,便身不由己,仿若困在金丝笼里的鸟儿,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朝不保夕。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恩宠、位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把自己活成了这副满心疮痍的模样。”
金幸眼眶也跟着红了,轻声劝慰:“娘娘莫要这般说,您吉人自有天相,往后定能平安顺遂,得皇上更多宠爱。”
陈修仪苦笑着摇头:“宠爱?哪有那般容易。皇上的心思如天上浮云,飘忽不定,今儿个宠着你,明儿个说不定就厌弃了。这宫里死的嫔妃女人还少吗?”
陈修仪轻叹一声,回到榻上重新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神色疲惫:“她即死了,本宫也不该这般幸灾乐祸。传令下去,咱们宫里这几日也素净些,免得再让别人抓咱们不守宫规的把柄。”
金幸领命而去,陈修仪靠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帷幔,仿若陷入了无尽沉思,殿内静谧得可怕,唯有她轻微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空间里缓缓起伏,诉说着后宫女子深埋心底、无人可解的哀愁与无奈。
宫中为高贵嫔操办葬礼的事宜紧锣密鼓地展开,红漆棺木静静陈列在灵堂中央,四周素白绫幔随风轻拂,宫人们进进出出,皆身着素服,面色凝重,低垂着头颅,往来忙碌却不敢发出多余声响。
皇上站在灵前,凝视着棺木,眉头紧锁,眼中情绪复杂难辨,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狐疑。
“传朕旨意,” 皇上声音低沉,打破了灵堂内压抑的死寂:“高贵嫔生前侍奉有功,虽突遭横祸离世,但其温婉贤淑朕亦铭记于心,念在过往情分,追封婕妤之位,以婕妤之礼下葬,着礼部妥善安排一应丧葬流程,不可有丝毫懈怠。”
身旁随侍的王德福尖着嗓子高声复述旨意,回音在空旷灵堂内悠悠回荡。
葬礼当日,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白幡摇曳,纸钱漫天飘洒,哭声、唢呐声交织一片,气氛凝重悲怆。棺木缓缓前行,所经之处,路人纷纷避让、跪地默哀。
而此刻,被秘密关押在大理寺地牢深处的青雉,却浑然不知外头这番变故。
地牢阴暗潮湿,霉味刺鼻,青雉瑟缩在角落,满脸惊恐,身上囚服破旧不堪,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
与此同时,孔云州一袭黑衣劲装,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潜入大理寺。
他身形矫健,如鬼魅般避开巡逻守卫,熟门熟路寻到地牢关押青雉之处。
见到孔云州,青雉瞪大双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到栅栏前:“孔大人,救我!小人真的是无辜的,全是康乐侯府指使,求大人保我一命!”
孔云州眉头紧皱,抬手示意他噤声,低声斥道:“莫要叫嚷,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说着,他利落地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一把揪住青雉衣领,将他拽出:“跟紧我,若是敢耍花样,我现下便结果了你。”
青雉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紧跟在孔云州身后。
二人趁着夜色,七拐八拐,终于从大理寺一处隐秘角门脱身。
孔云州带着青雉来到城郊一处偏僻小院,推开门,屋内陈设简陋却一应俱全。
“往后你便躲在此处,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吃喝自会有人送来。若敢私自逃跑、通风报信,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孔云州冷声吩咐。
青雉 “扑通” 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人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二心。” 孔云州瞥他一眼,未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宫中,言瑶佳听闻皇上这般安排,她坐在昭阳宫的妆台前,手持玉梳,一下下缓缓梳理着长发,眼神幽深。
南夏在旁轻声道:“娘娘,皇上此举给高贵嫔追封位份,又抚恤侯府,却把青雉藏起来,着实让人捉摸不透。您说,皇上是不是已然有所怀疑?”
言瑶佳微微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皇上心思缜密,又怎会毫无察觉?这抚恤侯府是稳住他们,不让其狗急跳墙,藏起青雉,想必是留着后手,待时机成熟,好从青雉口中撬出关键证据。咱们且耐心等着,这出戏,才刚开场呢。”
言瑶佳将玉梳搁下,起身整了整衣衫,端庄优雅地迈步离开。
南夏跟在她身侧,问道:“娘娘,接下来该做什么?”
言瑶佳停下脚步,扭头盯着南夏,嘴角噙着笑,语调淡漠地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南夏怔忡了一瞬,旋即低头恭敬答道:“奴婢愚钝,只知晓伺候娘娘。”
言瑶佳收回视线,继续前行:“船到桥头自然直,且看吧,要有人先做了什么,我们才能知晓接下来要做什么……”
此后的日子里,高贵嫔便隐匿在昭阳宫偏殿,在言嫔的遮掩下过日子。
高贵嫔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腹中胎儿,强忍着满心的忐忑与不安,默默等待分娩时刻的来临。
每日,花锦都会准时端着吃食与滋补汤药进来,饭菜虽不算奢华,却皆是精心搭配,利于养胎与恢复体力的。
花锦话不多,放下东西便默默退到一旁。
起初,高贵嫔还心存戒备,担心饭菜里被做了手脚,每每入口前都要仔细端详、反复嗅闻,见花锦始终耐心候着,并无半分不耐,神色坦荡,她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夜深人静时,高贵嫔时常难以入眠,外面偶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远处传来的更鼓声,都能让她心跳陡然加快,冷汗浸湿被褥。
前两日,外面一阵喧闹,脚步声纷沓而至,宫女们恭敬的请安声此起彼伏:“皇上吉祥!”
高贵嫔脸色骤变,瞬间惨白如纸,慌乱地看向言嫔,眼神里满是惊恐:“这…… 这可如何是好?皇上怎会突然来此?”
她紧紧捂住耳朵,蜷缩在床榻一角,满心恐惧,害怕被人识破这 “假死” 之计,更怕连累孩子一同遭殃。
言嫔上前,按住高贵嫔微微颤抖的肩头,压低声音安抚:“莫慌,听我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皇上每次来昭阳宫,满心满眼都只有我阿姐,皇贵妃娘娘,从不踏足这偏殿。咱们只要安静待着,不发出声响,保准无事。”
主殿内,言瑶佳轻言细语地陪着皇上谈论诗词书画,不时妙语连珠,引得皇上开怀大笑,气氛渐趋融洽温馨。
而偏殿里,高贵嫔不自觉的躲在棉被下,闷热难耐,汗水顺着额头、脖颈不断滑落,后背早已湿透,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上似是倦了,与言瑶佳一同歇下了。
高贵嫔才长舒一口气。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贵嫔的身子愈发沉重,行动愈发艰难,孕期的种种不适也愈发强烈。
脚踝肿得厉害,双腿仿若灌了铅,,腰背整日酸痛,夜里翻个身都疼得她冷汗直冒。
可即便如此,她仍咬牙坚持,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终于,分娩那日来临,屋内弥漫着紧张又压抑的气息。
昭阳宫手底下的人忙碌着,热水、催产汤准备就绪,言瑶佳也守在一旁,神色凝重却镇定,不住地轻声鼓励高贵嫔:“用力,再用力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高贵嫔面色惨白,汗水湿透了鬓发,双手死死揪住床单,言瑶佳换上了利索的接生衣服,准备帮着高贵嫔生产。
催产汤喝了两碗,肚子疼得要命高贵嫔也不敢叫出声,知道感觉身下一松,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如同一滩软泥般瘫倒在床榻之上,孩子刚出来的啼哭被言瑶佳小心地捂住,减小哭声,让季泠拿来林太医配好的药给孩子吃下去些,慢慢的孩子就睡了。
“是女儿。”言瑶佳道。
“快…… 快抱给我瞧瞧。” 高贵嫔瘫倒在床,目光急切地望向言瑶佳手中。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言瑶佳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道:“孩子哭声大,暂时让她睡过去了,恐引人注意,得尽快送出去。”
高贵嫔浑身一僵,双手下意识收紧,将孩子护在怀中,满脸惊恐:“不!孩子还这么小,我舍不得……”
言瑶佳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眼下情况危急,多耽搁一刻,危险便多一分。你放心,我安排的皆是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之人,定会将孩子平安护送到隐秘妥当之处,等你身子恢复一些,我也会将你送过去。”
高贵嫔泪如雨下,满心满眼皆是不舍,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最终,在言瑶佳坚定目光的注视下,她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般,缓缓松开手,任由孩子被抱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贵嫔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喝着送来的滋补汤药,吃着饭菜,却味同嚼蜡。
夜里,她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梦到孩子被人贩子拐走、或是遭遇意外,冷汗浸湿被褥,醒来后便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