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前会过一遍走马灯,时榆是真相信的。
所以当他看见房间角落那道笔直军绿色身影的一瞬间,他由衷以为药效已经发作,自己已经死了。
没什么久别重逢的惊喜和百感交集,时榆满脑子就一个疑惑:凭什么这狐狸死的样子也比自己体面?
还穿的板板正正的,地府当官当大鬼了是吧?
他木木地盯着角落里的白辞易看。白辞易剃着和他一样的板寸,线条凌厉,眉眼也狭长了许多,面相里几乎找不见年少时的温润。
“兄弟你直愣愣在这干什……”后座的人看着时榆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开了口,结果话还没说完又被时榆突如其来的起立吓的后仰缩脖,莫名其妙地看着时榆迈着大步半点都不犹豫地冲墙角那个人去了。
身上怨气若有若无地飘,后座人下意识觉得时榆是要去寻仇。
他起身的动作在人员四散的房里不算显眼,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白辞易指尖在身侧一下一下地点着裤缝,面无表情地望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时榆朝自己走过来。
药效成果报告里显示药有抑制生长的作用,他偷翻记录看见过。
如果不是因为加入特批队试药,或许这小狼崽现在也跟自己一般高?
白辞易垂在身侧的手虚虚地握了握。久别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想冲他笑一笑,嘴角却像灌了铁,沉的他牵动不起来。
时榆的目光不算陌生,但投过来时锐利的不像话。白辞易迎着那目光,不由自主地暗自感慨,变了模样的原来不止他一人。
谁也没开口。他们静默地一前一后走出门,投在地面的影子越拉越长,时榆垂着头跟在白辞易身后,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念头都没有。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时,他的手早已自作主张伸出去够上了白辞易的手。
指尖相碰时白辞易的手似是颤了颤。他没回头,但反手紧握住了时榆的手。
掌心相贴,粗粝的茧子相摩擦时仿佛会滋生出细小的电流,顺着一路往上攀,到了眼里就化成眼底的一汪水,要落不落地聚集着,勉勉强强被眼皮兜住,晃荡的再厉害点就要落下来。
房门外是一条长廊,尽头楼梯曲折盘绕。瓷砖地干净的像面镜子,马丁靴落在地上磕出的声响像榔头敲在心头,咯噔一下,心尖儿都跟着悠悠地晃。
十二级的楼梯,上下颜色不统一的墙,狭小楼梯间的拐角平台。在白辞易颤抖的臂膀中,时榆终于看清大开的窗户外翻滚着尘埃的灰天。
雾蒙蒙的天,看不出颜色,有点像他们入营那天落在地上积攒的厚雪。
白辞易抱的很紧,胸膛相贴,隔着两张皮囊对撞的心脏剧烈震颤着,吵的时榆鼓膜都跟着绷紧。他不适地扭了下肩膀,本意是调整拥抱姿势,却被白辞易会错了意,换来了一阵恨不得抱断他十二根肋骨的巨力。
喘气都艰难的时榆一边伸手安抚般地捶白辞易后背,一边暗想白辞易这绝对是蓄谋已久的谋杀,想借此机会把他除掉。
总不该是久别重逢的激动。那这激动的也太晚了,他都快死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白辞易正半阖眼皮垂眼看着墙,转的要起火的脑子里一秒飞过八百个念头思考下一步计划,边上的脑袋却叹了口一摇三摆的气,说出的话淡淡地把他脑子打了个稀碎,尾音落下时还顺便给了他一耳光,让他狠狠宕了次机。
“有点儿晚,白辞易。要不咱俩还是跟仇人一样打一架吧。我一会儿就去死了。”
这话换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出来白辞易都能捧腹笑骂两声傻叉,但偏偏是从刚刚吃了药的时榆嘴里说出,还不带任何感情,平淡到明显已经接受了自己死期将至的事实。
时榆到底还是没舍得把白辞易推开,但他嘴也没停,说出的话一点没过脑,纯走心:“我觉得这剧情走向真的不对。你不应该跟他说的一样嫌弃我不想见我吗?见我你不应该烦上来跟我打一架吗?你抱我干……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被忍无可忍的白辞易抓着肩膀推开。白辞易听他这荒谬的发言,下意识张口要问,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一股脑地全堵回了嗓子眼里。
问题太多不知道问哪个是一方面,他没胆量再问下去是另一方面。
时榆的眼神太空了。空荡荡的,一瞬间就和先前那双看见云家主时的无措眸子叠上了。
像被堵在巷底无路可走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眼等待死神的到来。
白辞易胸膛起伏剧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通红着眼眶抬手盖住时榆半张脸,开口时连声音都放轻了:“这次怎么连想走都不说了。”
身前人的嗓音低沉,俨然已不再有少年的稚气。时榆透过他指缝窥着几分微弱的光。静默良久,还没思考出该怎么回复,时榆忽地感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唇,柔软又干涩,凑上来没多久就离开了,残留下的一点温度也散的迅速。
“别这么快就对我失望。”白辞易拇指指腹轻揉着时榆的额角,像在给他什么无声的安抚,“你说得对,太晚了时榆,我等不了了。”
时榆后知后觉,白辞易竟然在这个可能有监控监视,甚至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楼梯转角平台上给了他一个吻。
“不等了。我们现在就走。”白辞易猛地攥紧他的手,提步就往上层跑,一点不顾靴子落在地上和鼓点一般密集的响声。
时榆原本想开口骂的。走?要走去哪?为什么往楼上跑?突然想不开要带着他去找个楼跳了吗?
但看着白辞易跑的那么坚定他最终还是没骂。跳就跳了吧,反正他烂命一条就是干。
那天他茫然地跟着白辞易或跑或走,军绿色的身影始终立在他身前,像一道甩不开的影子。
狐狸尾巴晃啊晃,这一次不用时榆伸手,它自己就凑到了时榆手边。
“来得及的,时榆。你抓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