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近来书读得勤,又有过目不忘之能,一见这行字,立时想起了“章台柳”的由来。说是唐朝有个诗人叫韩翊,与名妓柳姬相恋,后来韩翊去外地做官,因安史之乱爆发,不敢携柳姬前往,这一别就是三年。于是写下“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的名句。
后来,“章台柳”也就成了青楼女子的代称。
招牌上的两行字显然是青楼女子所写,看得出来,写这两行字的人对自己的命运既迷茫又不甘。
武松暗道,这词做得好,字写得也好,放在后世大概是一名女学霸,不是985也是211莫属,可在这个时代,只能弹琴唱曲,在达官贵人面前卖笑。
武松忽然对作词人有了几分兴趣,便迈步走入巷子中。巷子幽暗,只在两旁墙壁上挂几盏气死风灯,武松暗道,看来这家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约莫走了五六丈远,巷子便到头了,武松走进一间小院,院子不大,但布置的十分精致,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板门半掩着,一块青布幕悬在门上,里面挂着棉布帘,屋顶的烟囱烟气腾腾,可见里面暖炉烧得正旺。
“小可贸然到此,不知是哪家姑娘的闺房?”武松还是第一次逛青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直来直去问道。
话音乍落,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道:“哥哥高姓,从哪里来?”
武松略微不喜,我问话你不答话,反倒来问我,于是又问道:“敢问姐儿,外面招牌上的字是哪位姑娘写的?”
丫鬟抿嘴一笑:“还有哪位姑娘,我家只一位姑娘。”说着话带武松往里面走,口中叫道,“李嬷嬷,有客来了。”
武松在厅中坐下,不多时出来一位嬷嬷,见了武松便笑成一朵花,道:“官人来的真是时候,今儿个可是我家姑娘最后一晚了,明儿个再来,可就见不着她了。”
武松笑问道:“怎地,姑娘明儿个就进宫不成?”
李嬷嬷道:“却也差不离,姑娘明儿个进樊楼,凭我家姑娘才艺,到哪里都是花魁!”
武松见李嬷嬷东拉西扯,就是不请姑娘出来,心中清楚原因,于是从怀里取出一锭二三两的银子,道:“是在下的缘分,给嬷嬷买杯茶喝。”
李嬷嬷见了银子更加眉开眼笑,道:“官人豪阔,要见姑娘也行,但有三条规矩。”
“是何规矩?”武松越发好奇,但凡青楼女子都怕人不来,哪有立规矩挡着人进门的,这是在玩饥饿营销吗?
“第一,不得高声;第二,不得无礼;第三,不得露财。”
武松颇感意外,道:“这规矩倒也有趣,既然到此,自然客随主便。”
李嬷嬷听武松应下,便将武松引到二进院中,轻声唤道:“师师姑娘,有客来了!”
武松闻言身躯一震,师师姑娘?李嬷嬷?难道自己误打误撞,竟来到了李师师的场子里!东京城里,当然不会有第二个李师师!看来,那个只会写字作画的昏君宋徽宗还没见到她呢!
武松又拿出十两银子,塞在李嬷嬷手里,道:“嬷嬷辛苦。”
李嬷嬷又惊又喜,这片勾栏巷子中,数她家门脸最小,收入也是晴一天雨一天。师师姑娘虽才貌无双,却面皮太薄,又常立规矩,还未闯出名头呢。
即使在东京城,十两银子也够她两个月开销了。
“好个奢遮的大官人,师师,你好生款待着。”李嬷嬷一扭一扭出了后院,武松则掀开门帘,迈步进了屋。
一进屋便觉热气扑面而来,紧跟着的便是淡淡幽香,室内陈设清雅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有桌椅、琴具,墙上几幅字画而已。
古琴椅上坐着一名女子,随意挽着一个发髻,穿着一件宽袖绰子,香肩微露,肌肤晶莹如玉。再看女子容貌,眉如远黛,唇似丹朱,一双眸子秋波如水,正含笑看着武松。
武松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被美丽所慑服,潘心慈虽美,却是少女娇憨多了些;林娘子虽美,更像小家碧玉。
而李师师的美是毫无瑕疵的,她端庄而又妩媚,清丽而又娇柔,让人一见了就要搂在怀中百般疼爱,却又生不起亵渎之心。
“在下清河县武松,见过师师姑娘。”武松见屋内生着火墙,实在有些热,便将外衣脱了。
李师师起身行了个“万福”,道:“哥哥是习武的。”
武松身躯魁伟,面容也生得硬朗,他一进屋子,显得整个屋子都矮了下来。加之他从后世而来,身上本就没有宋朝文人那些温文尔雅、瞻前顾后的所谓规矩,举手投足间难免粗放不羁。
李师师还是初次感受到这种干净利落、不加遮掩的男儿气息,心底不禁猛跳了一下。
“不错,武松好舞枪弄棒,也爱读书。刚才路过此地,有人在街上问我一句话,我便进来答一句。”
李师师扑闪着大眼睛,好奇道:“武家哥哥,街上人问你,为何要进来答?”
武松道:“你不知折于何人手,我却要说,师师姑娘本非章台柳。”
李师师“啊哟”轻呼一声,笑道:“哥哥说的竟是这个,师师却要听一听,我因何不是章台柳了?”
武松看着李师师尚带着稚气、硬生生用妆容化出成熟的面容,心中暗叹,都说红颜祸国,其实一个女子,哪有本事颠覆朝政,还不是君王昏庸无能。诸多红颜祸水中,李师师却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奇女子。
历史上,靖康之变后,东京城被破,几个宋朝官员为求活命,将艳名远播的李师师捉了起来,打算献给金国太子。李师师得知后,怒骂官员,而后吞金自尽。
或许她曾为了荣宠与恩赐迁就于宋徽宗,但在国破家亡之际,她的大节不亏,甚至胜过许多须眉男儿。就凭这件事,武松也要高看李师师一眼。
“师师姑娘,武松想知道,樊楼是什么地方?”
“哥哥是初来东京吧,东京城有七十二家正店,樊楼是正店之首。我们要想出头,大多要去樊楼为人唱曲伴酒,然后才能搏出名声。”李师师轻启朱唇,仔细解释了一番。
这时的酒楼,其实并非只饮酒吃饭,还兼具后世的会所功能,听歌唱曲、观舞抚琴,雅俗之事皆可共赏。
樊楼作为最大的娱乐场所,就是汴梁城中最繁华的所在。因此,许多勾栏瓦舍都会将自家有才有貌的姑娘送到樊楼献艺,在达官贵人、迁客骚人的口口相传和文辞渲染下,一夜爆红也并非做梦。
但想去樊楼露脸的姑娘实在太多,李嬷嬷刚刚打通关节,准备明天送李师师过去。她期待着李师师能一飞冲天,自己也跟着沾光。
武松点点头,淡淡道:“樊楼就不要去了,你既然自比章台柳,我便要说,这枝章台柳折于我手,叫你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