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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目中露出讶色,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大胆狂妄的,嗔道:“哥哥初次见面便说这样话,可不是欺我年少无知么。”

武松定定地看着李师师,脑中流转而过的尽是金兵杀入汴梁城后的惨状,别说这些歌舞艺伎,就连皇家嫔妃公主都被金人虐如猪狗……可惜,这一切只有自己知晓。

李师师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有些莽撞了,但若让李师师仍落于宋徽宗之手,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武松定了定心绪,道:“人生天地间,本该如鱼儿翔游海底,如鸟儿振翅高飞。可惜天不从人愿,很多人还未睁眼看清这个世界,便发现自己已被困入牢笼了。”

李师师有点懵了,怎么……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话语,莫说听过,就连想都未曾想过。

武松又缓缓念了几句词,道:“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

李师师听了几句,眼帘低垂下来,轻声道:“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

这是宋朝最有名的词人柳永所作的《迷仙引》,讲的是青楼女子从小时开始学歌舞、讨好他人,只为将来能搏人一笑,换取金钱。而李师师读出的后半阙愈加残酷,女子青春年华少之又少,只盼着找到一名恩客,能真心对待自己。

武松当然知道,所有青楼女子都面临着一个问题——年老色衰。用现代观点来看,就是巅峰期太短,一旦巅峰期过去,便会被弃如敝履,结局惨淡。

此时的李师师年纪虽小,却也是冰雪聪明的伶俐人,她又如何不知,但即使知道又能怎样?自己根本没有改变命运的力量。

宋代的妓女有官妓、私妓之分,官妓包括地方官妓、太常寺乐妓、教坊司乐妓,她们的户籍和身体所有权都归官府所有。像李师师这种因家贫典卖的,户籍和所有权都归李嬷嬷所有,是私妓。

李嬷嬷养她、教她,是为了栽培一棵摇钱树,如果她不愿意,别人拿多少钱都买不去的。

“哥哥要听唱曲,还是弹琴?”李师师面上笑容渐冷,因为武松的几句话让她心情很不好。

武松微微摇头:“闻弦歌而知雅意,音律之道,发乎于心。你若不是心甘情愿弹琴唱曲,你弹唱的不快乐,我听的也不快乐。”

李师师的笑容变得不自在,道:“大官人真是叫奴家为难,那该如何是好呢?”

武松明澈的目光盯住李师师,轻声吟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师师姑娘,我武松想带你离开这樊笼,去看一看广阔世界,你可愿意?”

李师师被武松看的心里发慌,便扭头到一旁去,眼泪已簌簌落下来,低声道:“听姐姐们说,男人都是先用甜言蜜语哄着,然后占了便宜,不知哪天便一去不复返了。你看我年轻,就来拿我消遣,以为我是好骗的吗?”

武松见李师师落泪如梨花带雨,让人倍加怜惜,心道,能见到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真就不枉此生了。他朗声道:“我不哄你,我要为你赎身,怜你爱你,从今以后,你无论是哭是笑,都是为自己,再不用人前作假。”

李师师身躯一震,“再不用人前作假”这句话正说到她心坎儿里!这人只是初次相见,为何自己就会信他,真是孽缘!

“我这就叫李嬷嬷来!”武松起身,撩开门帘就往外走。

李师师腾地站起身,欲呼又止,豆蔻少女都渴望遇着如意郎君,青楼女子也不例外,但由于身份所限,她们遇到真心人的概率实在太低,即使有幸被赎身。大多也三五年就腻了,或被冷落,或被始乱终弃。

这个姓武的……他是真是假?

想到此处,李师师露出的凄冷的笑容,是真是假又与自己何干,难道这件事还由得自己吗?就算那边是一口油锅,只要人家价钱足够,李嬷嬷也会点头的。归根结底,她为的不就是钱吗?

李师师心乱如麻。

李嬷嬷一进屋,说话便带着哭腔:“闺女,你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难道妈妈对你不好?”

李师师有点发懵,这是怎么说来着,自己还没答应呢?

李嬷嬷又道:“莫说三千两银子,就是五千两,我也不忍姑娘走,去那山高水远之处,下次再见可就难了!”

李师师恍然大悟,原来武松已经给价了,他居然愿意花三千两银子赎自己!要知道,去年在樊楼唱红半座汴梁城的许媚娘,主家也就花了两千五百两而已。自己一个没抛头露面的姑娘,就值这么多?

只有武松知道,在李师师去樊楼之前,或许花三千两就能为她赎身;待她在樊楼一举成名之后,一万两放在面前,李嬷嬷都不会看一眼;再等到被宋徽宗勾搭上,那就几乎成了无价之宝了。

三千两银子,少说也能换六千贯钱,若是正常花销,足够给李嬷嬷养老送终了。

武松施了一礼,道:“李嬷嬷,实不相瞒,我与师师姑娘一见如故,可不是以貌取人的登徒子,而是心照神交的推心人。武松要娶她做正妻,待她好一辈子,天底下绝没有人可以欺她辱她,唯有尊她敬她,若违此言,教我死于刀剑之下!”

李师师“啊”的轻呼一声,眼中又流出泪来,一个初次相见的男子,不仅愿意为自己花重金赎身,还立下这样铿锵有力的誓言,这可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吗?

李嬷嬷对武松的花言巧语却是无感,道:“大官人,我可要替师师问一句,你家中还有何人,现下作何营生呀?”

武松道:“我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哥哥嫂嫂,现在清河县做步军都头,宅院有三间,田地数百亩,还有酒坊一座。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足以温饱。”

李嬷嬷啧啧两声,抓住李师师的手叹道:“我的闺女啊,这十年了,我待你比亲生的也不差,你真的舍得下嬷嬷吗?”

李师师也泪如雨下,诚心而论,李嬷嬷对她的确不错,衣食无短无缺,又请各类教师教她琴棋书画,着实花了许多心思精力。但她此时也不敢说什么,唯恐自己赎身不成。

武松道:“嬷嬷大恩大德,武松铭记在心,他日再到东京,必定来拜会嬷嬷,另有重礼相谢。”

李嬷嬷叹了口气,道:“看得出,你着实是个有情有义的,明日,明日一早你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