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陆续从街边的建筑物里面走出来,开始洗脸漱口,去除满脸的惺忪。
没了睡觉的兴致,大地想还是先吃点东西再说。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
路边出现了几个卖油条和豆腐脑的小摊子。
大地走到其中一个跟前,找位子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一个烧饼。
“介意我坐旁边吗?”一个干瘦的留小胡子的男人问。没等大地回答,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早晨还是喝碗豆浆最好啦。”小胡子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蘸着豆浆吃油条。
等他吃完了,抹抹嘴,却并不急着走,而是从上衣口袋拿出烟卷和火机给自己点上。
“要不要?”他把放在桌子上的烟卷向大地推推。
“不会。”大地诚恳的笑。
小胡子很眯了一口,舒服的吐着烟圈。
“看你是刚进城?”
“是。”
“是来城打工?”
“是。”
“有地方落脚吗?”看大地有些戒备,他连忙解释:“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还没有。”
“那这样好啦,”小胡子上下打量了大地几回,“看你人长得端正,身体也算结实,我给你找个活怎么样?”
“什么样的活?”大地的眼睛亮了。
“很舒服的当然不可能,”小胡子眯缝着眼睛,“兄弟我这些年进城,到现在还给人打着工呐。不过还好,一日有三餐,每个月还有二百元工资。”
“到底是干什么?”
“看到没?”小胡子伸手指着不老远的一处楼房工地。“就是那。我就在那里做工。现在我们工地正在招人,小兄弟你有没有兴趣?”
“一日三餐,每月还有二百元。”大地想,对刚到城市的自己,应该算是不错的工作了。
“好吧。”
“那好,咱们现在就走。老板,结账!”
小胡子热情的替大地付账。
“这怎么好意思。”
“小意思。”
小胡子热情的说,看见大地拖着藤箱很累,又要殷勤的帮他拎箱子。
“不用了。”
“我看你眼皮肿,一定是没休息好。还是我来帮你拎好了。”
大地也不好推辞,毕竟是人家一番好意。
两个人从工地侧门进去,工地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搅拌水泥,远处偶尔传来打桩声。
“大家昨晚上夜班,现在还都在睡呢。”小胡子把大地领到一块堆放沙子水泥的空地上。“你先在这里稍等,我去找工头来。行李先帮你放宿舍。”
说完,小胡子拎着箱子走了。大地就在沙堆旁边等。
一会儿,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走过来:
“你是谁?在这儿干嘛?”
“我是来找工作的。”
“工作?这里招工早就满员了。”
“可刚才有个这的人说可以帮我找工作。
“这的人?”
“嗯,他已经替我去找工头了。”
“工头?”那人愣了一下,“我就是工头。可也没人找我啊。”
“啊……”大地傻了。
工头还算好心,帮着找了整个工地,可根本没有小胡子的影子。
“那你一定是被骗了。”工头说,“他拿了你什么东西没有?”
“他拿了我的衣箱。”
“里面有钱吗?”
“没有,我所有的钱都在身上。”
“那还算不幸中的大幸,”工头安慰说,“孩子,出门在外,要小心些才行。”
“……”
“你是从哪来的?”
“从山里。”
“那条村子?”
“桃花镇。”
“那可不近,”工头想了想,“现在你的行李也没了,你是要在这儿呆下去,还是回山里?”
“我想留下。”
“为什么?”工头有些惊讶。
“因为我家里有个后妈。”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工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你才自己出来打工?”
“是。”
“你多大?”
“十六。”
“在城里有熟人吗?”
“没有。”
“那就难办了。”工头搔搔头,“本来给你在这找个小工的活干干也不是不行,可你的年纪太小,工地不让雇佣童工啊……有了,”他猛然想起来似的,“我认识一个人,常来工地上收建筑垃圾,也是你们桃花村的人。或许他能帮你也说不定。”
“请问他什么时候来?”大地问。
“不定时,但每天来。”
上午八点左右,大地见到了工头说的那个人。
“老木,你能不能收留这个年轻人,给他找点事干?”
“我姓木,你可以叫我木哥。”那人自我介绍。“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大地。”
“大地,你怕脏吗?”
“不怕。”
“你怕累吗?”
“不怕?”
“你怕干活没白没黑刮风下雨吗?”
“不怕。”
“你怕被人戳脊梁骨笑成‘垃圾佬’吗?”
“不怕。”
“好,我收下你。”
于是老木收完建筑垃圾,大地就跟着他往家走。
“听说你也是桃花村人?”
“不,是桃花镇。”
“镇上还是老样子?”
“我觉得没变化。”
“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父亲是医生。”
“医生?是镇上那个干了十几年的医生?”
“是。”
“他还是老样子?”
“……”
“我已经离开村子十几年,没去镇子也是同样长的时间。难怪你不认识我。其实我以前经常找你父亲看病。”
说着说着,两个人来到了木哥的家。
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个大的垃圾垜。
木哥自豪的指着说这就是我的窝和我的寄托。
“垃圾比人值钱。”他说,“人能换钱换饭吗?垃圾能。”
当天开始,大地就跟着木哥骑三轮出去收垃圾。
塑料,玻璃,易拉罐,金属,废纸。忙的不亦乐乎。
当废品收回来,木哥就分类,捆扎存放,然后同一类存放多了,就运去垃圾收购站。
一个月下来,早出晚归,风吹日晒,大地皮肤晒黑了,身体也更结实了。
这一天收工后,木哥把一百元交给大地,对他说:
“拿去淘换辆二手三轮吧。”
“木哥,你的意思是……”
“你对业务已经熟悉了,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
“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分开干吧,你负责到火车站附近收塑料瓶,得到的收益给我三成做房租,其他的自己留着。”
于是,大地开始每天去火车站拾垃圾。
火车站人多,塑料瓶也多。很快就可以捡几麻袋。
一个月下去,大地挣了五六百块。
木哥也替大地高兴,这天晚上特地为他买了两个小菜庆祝,大地买了酒。
两个人喝到半酣,木哥忽然说:
“大地啊,你真的想一辈子象我这样拾垃圾吗,还是……”
“木哥你醉了。”
“听我说完,兄弟。木哥家里穷,才出来拾垃圾,你老头是医生,家底厚,你为啥还要找这码子洋罪受啊?”
“……”
“我也知道你后妈不是个东西,可也不能因为这个毁了自己一生啊。”
“……”
“听木哥的话,捡垃圾不是长久之计,你还年轻,家境也好,应该有更好的事情做……”
木哥说着说着,话声低下去戛然而止,酣酣的打起了呼声。他是彻底彻底的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