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南都府吏治的那些久病沉疴甚至被他国编成了笑料。
各国各地多少有吏治腐败的情况,但南都府不一样,南都府的吏治毫无清明可言。
申国立国时,南都府的重要职位都是立国的功臣把持,国君为了彰显仁义,特意命令这些功臣可以将职位保留给子嗣后代,以求稳定人心。
此事在他国也不少见,但申国与这些地方不同的是,申国的国君更换频繁。
在白羽年间甚至出现了一年更换三位国君的情况,新的国君为了获得南都府官吏们的支持,便默许了南都府官吏的后代可以荫职的特权,特权让官吏的流动僵化,南都府各地的门阀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到预见害处时,门阀已经彻底把控了都尹府。
申国设立之处的预想中,都府的权力都集中在都尹手中,都尹由长史辅佐,通常来说,长史只有一人,但南都府都尹府的长史有六人,只有在这六人在场,都尹才能商议政事。
在南都府的民间流传着一个笑话。
大概是说都尹想要给某地送粮种,便派人去找府内的长史。派出去的仆人火急火燎地去找六位长史,等到六位长史到齐,这个地方已经开始秋收了。
官门臃肿造成的结果便是流程冗长以及推卸责任,一个都府的权力都集中在都尹手中,长史的数目太多便会架空都尹的权力。
曾经有国君想要先整肃都尹府,但到了都尹府,才发现南都府的历任都尹大多资历平庸,并非可堪重任之辈,为长史肆意摆弄。
加上长史们背景深厚,非富即贵,就算国君也不能轻易下手。
都尹被架空导致整个南都府的任官权力都落在了门阀手中,经过一代人的经营,到灵夷年时,南都府的各个官门都被门阀把持,甚至还根据地域远近划清了各家的势力范围。
也正是从灵夷年开始,不乏有出身于南都府的青云令想要整肃南都府的吏治,但幽慎庭颁布的文书效力微弱,门阀送出几个小人物便能让幽慎庭数月的经营空耗下去。
真正让现任国君原平下定决心要整肃南都府吏治的契机出现在四年前,当年邢国军攻入南都府时,门阀们大多察觉到邢国军来势凶猛,为了谋取家族利益,他们甚至和邢国的大臣们往来。
后来,这些文书有一些流传到了原平手中,国君震怒,要幽慎庭在一年之内肃清南都府的不正之风。
这件事到徐方这里已经是第四年了,他的前任青云令武澧在此事上收效甚小。
从旁人看来,武醴甚至在年中时便已经失去了整肃南都府的勇气。至于再往前的两任青云令,他们下了极大的决心,最终也不得不违心地将重任交到后辈手中。
能在南都府立足的门阀自然是知道书信流出一事,本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就算国君要问责,只要点出几人去认罪,卖人一个面子就好。
可在他们见到华宁这种在都内经营几十年的老怪物像只鸡一样任徐方宰割,被革去官职也不敢多说一句时,就算是南都府势力最大的付家,也不得不召集家臣来商议对策。
在门阀的认知中,遇弱则进,遇强则退,真碰上徐方这样的大杀神,他们心中也是犯怵的。
很快,各家就明确了底线,可以出让一些小利,但要是触及各家安身立命的根基,那就只能和幽慎庭拼个鱼死网破了。
“不能像华宁那样窝囊!”
唐奢从幽慎庭安插在南都府的暗线那里知道了这个口号,连忙来找赵户商议。
“前辈,我看南都府的人想要害令君。”
赵户问清内情,摇头说:“你多心了,这只是他们在壮胆而已,真到了要下手的时候就怂了。”
赵户向唐奢说起之前也得到过类似的情报,以为南都府的人要对幽慎庭下手,最后闹出了笑话。
“唐奢你不知道中军府的事情,这些地方的大家族没有兵权,他们甚至连私军都很少,如果要杀人,只能是买凶来杀人。申国的杀手都被天佛寺看住了,他们要买凶也没有机会。”
见唐奢不懂,赵户接着解释说:“你想,如果地方的那些大家族还有兵权,那么不难预见会有王室趁乱在南都府令另立国君,国无二日,申国将永无宁日。中军府在名义上隶属于国君,不受都尹府辖制,都尹府要调兵比找齐长史还难。”
见唐奢没有领会到话里面的意思,赵户说起来六个长史的笑话,唐奢听完反问:“前辈觉得这是很好笑的事情吗?”
赵户被唐奢这句话噎到,想要解释几句却被唐奢盯着自己的目光震住了。
赵户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喘不上气来,赵户竟然顺从地摇了摇头。
“人心难测,要是中军府的人包庇对方,那么极有可能把杀手带到都内来,前辈,我想要调查一下风旗军士兵的身份,免得有人混进来对令君不利。”
赵户猛然想起来自己为何会突然说不上话来,这才过去多久,唐奢竟然如此有主见了。
赵户心中暗自惊奇,徐方果然有过人之处。
南都府的都尹杜慧年纪不过四十岁,资历浅薄,在接到幽慎庭要求南都府上交考核名录的文书时犯了难。
他虽然有六名长史可以参考,但真让杜慧去找六人过来商议政事他心里也有些发毛。
倒不是他怕长史们不来,而是一旦幽慎庭查出了内情,几位长史多半要推他上去顶这场风波。
要说杜慧没有私心是违心之论,但他更多的还是害怕南都府葬送在自己手中。
人的贪婪是没有界限的,在舌头被斩断之前,门阀们都会像猪一样把眼前的东西卷到肚子里去。
为官一任,本该造福一方。
杜慧见到南都府暗无天日,心中难免会动恻隐之心,可联想到自己连都尹府的大印都见不到,多有有心无力之感。
再想到哪天大家族们厌倦了自己,弃自己如敝履,杜慧便只能缩头缩脑,做一个只会点头称是的傀儡。
说来嘲讽,杜慧最怕的并不是做不好事,而是丢掉自己的官位。
毕竟一朝为人之上,心性便变得不可捉摸起来,这也是他为何要将此事压下去的原因。
就算这位徐令君在都内已经杀气腾腾,杜慧仍然觉得只要咬牙挺过去,时局就会好起来。
可事情不如他想的这般顺利,他命令人去取属官的名录,可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回报,杜慧心想多半是文录太多,便回府休息,准备第二天再来看。
第二天来时,他才发现属官的文录已经由专人送向都内去了。
杜慧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昨天下发的命令,心想着把昨天的那人叫过来,可问遍了都尹府都找不到昨天的那个文吏。
第五天时,杜慧都接到了幽慎庭的回执,才有人慢悠悠地说是那名文吏押运文册去了幽慎庭,多半快回来了。
就算是杜慧这种好脾气,也生出了火气,他在府中大骂那名文吏,问他为何不经过自己过目就把文册送去幽慎庭了,对话的那人不紧不慢地说:“是付长史过了目后送过去的。”
杜慧意识到说错了话,一阵目眩,支撑不住差点一头摔在地上。
长史付骞是付家的家主,也正是付骞把他带到了都尹的位置上。
“既然是付长史清点过,那我就放心了。”
杜慧欺弱怕硬的事在都尹府很快就传开了,众人不卖杜慧面子,南都府很快就有了新的笑话。
文册送到幽慎庭时,仅仅是翻了几册,徐方便愤怒地将文册摔在地上,质问起赵户来。
“政尧,这文册你都过目了吗?”
“回令君,都看过了。”
赵户俯身将文册捡起来,一边捡一边说:“都是些废话,可做奇观来看。”
“政尧来说,如要知道南都府实情,应该从何处下手?”
“去年青云令派了三人去南都府查访,查到的情况和这文册无二,均是说南都府并无营私舞弊之人。”
赵户说完,唐奢惊得张开了嘴,他没想到这种话会从赵户嘴里说出来。
好在赵户立即做出了回应:“这正表明南都府乱势,到了难以干预的局面。沸水盈天,当去柴薪。应当以都尹府为先,都尹府复归清明之日,便是南都府天明之时。”
徐方让赵户接着说下去,赵户打起精神,毕恭毕敬地说:“令君当禀告国君,先贬下都尹杜慧,另立良臣。”
“政尧的意思是让玉夫去接管对吧?”
被徐方戳中了心意之后,赵户没有遮掩,点头称是。
“政尧,南都府的事情不如你想的这么容易。过去三年间,三位令君问策于我,却都不用我的对策,才会招致今日的困局。这就和对弈一般,敌若未知未觉,当竭力击之,敌已有所察,贸然出击,所得也不过是弃子罢了。”
见到徐方说起前几任青云令,赵户连忙追问徐方之前的对策,徐方板着脸搪塞了过去。
赵户心想自己多半可以从武醴那里问到,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徐方好像看出来赵户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政尧,为政无惧树敌太多,唯独怕的是妇人之仁。当下手段的时候,就要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