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严来到虎帻军安排的营房内,立即叫来李贞,让他去调查操演的情况。
随后,巢严打开地图,一城一地地计算如何裁军才不会动摇龙霄虎帻二军的根基。
以巢严的想法,除却年老军士,他只预备在今年内削减一万兵力,之后看形势再做打算。
确定了裁军的方略后,巢严坐在案前,开始给兄长巢寔写信。
巢家在东都府的鸩山发家,但巢寔为了避世去了六府,两人已有十多年没见过面,只靠书信来往。
这封家书中说了巢严关于先策军的见闻,劝说兄长接受此任,筹备新军。
写完家书后,巢严开始起草公文。
第一张是向各个兵营抽调军马的命令,只是要求征调良马,隐去了供给先策军的内情。
第二张是裁撤年老军士的公文,并说明了减员兵营之间的合并守则。
第三张是专向龙霄军的公文,巢严身为东府军副将,虎帻军丢掉的脸面,他自然是要拿回来的。
龙霄军得到的公文相当严苛,要求龙霄军加强操练,不能统兵强军者,一律清退,不再录用。
第四张公文的对象是青道宫,青道宫生徒在东府军中出仕最多,久之易成朋党,不便治军,故即日起各武馆生徒不计递补顺序,先入营中治军,观察时日,去劣存优。
青道宫久来有之的次序论想来不会长久了。
写完这些公文,天已大黑,李贞恰好来到。
巢严让李贞先看了一遍公文,润色之后巢严让人请来千夫长张定,让张定把公文送给巨真过目。
张定走后,巢严听李贞说操演的内情。
“败是败了两阵,若是再多个第三阵,也不见得能取胜。”
李贞这话说得着实胆大,他注视着巢严的神色,看到巢严没有发怒后,才说:“操演的两阵都是攻山。虎帻军攻山时,一千九百步的山坡,以百人为队,还未到半路就精疲力竭,被北府兵六千人冲杀下来,双方持得软木兵器,虎帻军却不能抵抗,将官命令不通,被分割成数块不能呼应。”
“第三日,换到北府军攻山时,以十人为队,攻到虎帻军阵前仍有余力,虎帻军仿效第一阵向下冲击,可北府军太过沉稳,竟然没冲出来。”
听完李贞讲解,蔡严问了几个细节,李贞从容回答。
“弘美,把虎帻军换成龙霄军,有无胜算?”
李贞犹豫着没有回答,巢严反倒轻松起来,说:“回鸩山后,着重操练山战的攻防。”
“礼庒公生前看族人堕落,不思进取,气称礼家已无能臣名将,看到礼家有礼玉夫出世,也当欣慰了。”
巢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李贞从未在巢严身上看到过的。
第二日辰中,巢厌来到巨府拜别巨真,巨真昨夜读过公文,对裁军的细节仍不满意,巢严不得不松口裁减更多的安塞军。
巢严昨夜想到了一事,今日公务结束,他问起巨真。
“兄长勿怪,为何府中不见贤侄?”
巢严口中的贤侄说的是巨真的独子巨阳,巨阳是巨真和洪阳之妹洪依之子,阳字取得便是洪阳的阳字。
洪依在九年前染病而死,巢严在葬礼上见过巨阳,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阳儿……”
巨真没有想过巢严会问这个问题,脸色哀戚地说:“阳儿在青道宫改志,递补了言贺军,如今大概是在稗馆吧。”
“这……”
巢严无心之问,却不料引来了如此沉重的话题。
巢严育有两子三女,次女尚未娶亲,本想着和巨真攀上亲缘,不想巨阳竟然去了稗馆。
如今算来,稗馆还要六年才能开放,搞不好两父子见不到最后一面。
巢严叹息一声,连忙换了一个话题,他问起来田愿那天说的龙虎气。
提及龙虎气,巨真先是疑惑,过了一会才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来。
“这东西可真可假,可有可无。”
巨真又思虑了一阵,才说:“我第一次听还是从张仲符嘴里听来的,他用龙虎气这一事劝说巢寔,说景国诸侯之气正盛,不可侵犯……”
巨真摇头,似乎那段记忆隔得太远,他已经记不全了。
“我听人说,除了诸侯之气,还有天子之气和公卿之气。”
巢严随口说了一句,他并不期待从巨真这里得到答案,只是攀谈。
“不,不是公卿之气。”
巨真犹犹豫豫地,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个拿不定主意的少年。
过了许久,巨真才说:“文简,这话只我说得,你听得,不可和其他人再说起。你说的公卿之气,大致便是青云之气。我听人说起,天元年间,鲸山上有青云凝聚,终年不散,是后来扶青云的由来。青云士多有青云之气,才能名列公卿。”
巨真忌讳莫深地看着巢严。
巢严有些厌倦,北府的田愿如此,今天巨真又是如此。
“龙虎气果真有让人出将入相的功用?”巢严问。
“文简,我听玄师第五巽说过此事,说朱守卿因为洪阳的青云之气才能成事,洪阳死后,你也看到了……”
巢严震惊地看着巨真,他没想到洪阳身上竟然也有公卿之气!
“岂不会有人多纳门客,门客有公卿之气,可利仕途?”
对巢严的问题,巨真缓缓摇头,说:“人皆有气,引他人之气可利一时,却不可用一世,文简勿要多想。”
巢严从巨府告退,带着部下向东方的鸩山大营赶去。
东府军的裁军方策送到幽慎庭是三日之后。
唐奢刚吃完午食回甲字厅,徐方让唐奢看从青将垣过来的公文,公文上是东府军的裁军方案。
见唐奢看完,坐在一旁的赵户递过来另一份裁军方案,这份方案是早些时候青将垣递交的。
唐奢看过青将垣的方案,只用来比对东府军的方案。
“唐奢,你先说一下。”
徐方见唐奢已经看完,让他说明对东府军裁军方案的理解。
“我之前听令君和政尧兄说起,龙霄和虎帻二军是重要的平衡。东府军裁撤安塞军的确比左师的方案要好许多。”
听到唐奢这么说,赵户心中一沉,摇了摇头。
“政尧兄看我说得对吗?”
唐奢窘迫地看着赵户,他注意到了赵户的表情。
“那就政尧来说说吧。”
赵户先是将公文收好,放回木盒中,接着起身站起,这才开始说起两份方案的陷阱。
“武将口中说裁军,便如断臂去足,为不得已之策。陶左师给出的方策是裁减龙霄军和虎帻军,保留安塞军,是因为一旦东都府有动乱,安塞军不能应付,则两军必然要扩军。”
赵户话锋一转,来到了东府军给出的对策。
“至于巨真将军的提议,削减安塞军,尽力保全龙霄虎帻二军,虽然看似削减了数万兵力,但龙霄虎帻二军非减而增,军饷军械要求反而更多。安塞军有屯田之利,倒不需要那么多军饷。”
看到徐方点头,唐奢才明白其中的凶险之处。
可这样又有了问题,无论削减哪一军都嫌不足,究竟要如何应对才好呢?
赵户和徐方默契地停下不语,听唐奢如何拆解。
感受到两人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唐奢本能地想要退却,他这十几天来一直在两人的问题下活着,前几天赵户去了东都府,徐方更是让唐奢就往来公文向他提问。
唐奢连回答都回答不出,哪里提的出来问题。
赵户回来后,唐奢将此事告知赵户,赵户却要唐奢不要当一回事,理政是青云士必然要走的路。
可这路对唐奢来说还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唐奢害怕自己哪天脑子一热,想出来一个歪招,还被徐方听纳。
“幽慎庭要给出的方略是什么?”
徐方见唐奢在走神,提醒了一句。
“晚辈看来,是东府军的方策更好,择一而从之的话……”
“唐奢!”
赵户见唐奢走了神,提醒了一句。
唐奢被赵户叫到,这才反应过来徐方问的是幽慎庭的策略,他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不用急,慢点想。”
就连赵户都在一旁鼓励唐奢。
唐奢想了许久,狠下心来,说:“国有战事,国从将之策,国无战事,将从国之策。晚辈以为,应当以青将垣策略为先,削减龙霄虎帻二军,政尧兄说安塞军有屯田之利……”
唐奢犹犹豫豫,他在两策的中间摇摆不定。
“唐奢,有无可能,这两策都不行,你有更好的对策?”
徐方鼓励地看着唐奢,唐奢一阵惊讶,连忙说:“裁军要裁三军。”
“那么如果你是青云令,你会如何裁撤呢?”
徐方来了兴趣,问。
“如果我是青云令,应当从虎帻军裁起,虎帻军在东都府西方,灵夷年并无战事,可以裁去三成。龙霄军在东都府以东,灵夷年来战事颇多,可以裁去两成。安塞军裁去五成,这样足够裁军六万。”
徐方就唐奢的对策问赵户,赵户笑而不语。
徐方再问,赵户隐去笑容,正经地说:“虎帻军周围无大城,村庄更少,若是裁虎帻军,必然要引起乡土动乱。”
徐方点头称是,再问唐奢如何见解。
唐奢又说了几策,均被徐方和赵户驳去,在两人的引导下,唐奢心中逐渐出现了一个对策的轮廓。
那就是虎帻军和龙霄军各裁去三成,两军防务向中扩散,这样就算裁去全部安塞军也不会引起恐慌。
安塞军被裁军军士有都尹府提供田地钱粮,不愁生活。
虎帻军和龙霄军虽然被裁军,但两军的功用反而更大,不会出现裁军后遇到战事便要扩军的情况。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安塞军全部解甲归田,对都尹府冲击太大。
因此在灵夷二十五年前,安塞军削减至五成,另外两军也是逐年削减,到下一个四纪时完成。
下一个四纪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唐奢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算到五六年后的事去了。
裁军一事商议完毕,徐方皱起眉头,将南都府的三位青云士送来的信件取了出来,让两人过目。
赵户读完递给唐奢,唐奢接过细读了几遍,信文上说的是南都府各州县吏治安定,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按这么多天来的经验,唐奢知道徐方一定会问自己如何见解,又逐字看了一遍。
“唐奢,这封信文是年后来的。你如何见解?”
唐奢算了一下,如果信文是年后来的,那么也就是近几天的事。他回想了南都府往来幽慎庭的文书,没有异常之处。
“唐奢不知。”
徐方目光转向赵户,赵户称自己也不知如何处置。
徐方没有顾及唐奢,反是问赵户。
“政尧,若你是青云令,你会如何应对?”
“这……”
赵户立直身体,先行了一礼,才说:“请恕政尧冒犯,如若我持令,应当以东都府为先,南都府既然无事,当托付后人。”
“政尧这么说,是让我将不可行之事都托付给后来人?”
赵户吸了一口冷气,不做回应。他不敢看徐方的目光,但他知道徐方此时眼中一定有凶气。
“是丑月,还是政尧,又或者是鸣贞能解此局呢?”
徐方没有再为难赵户,他的话里面有一种无力感。唐奢很难想象十几日前刚把华司寇拿下的徐方竟然会有脆弱的一面。
“为政之得,所利甚少,为政之失,所害甚多。这事在我任内,当由我来办,后人还有后人的事!”
唐奢和赵户心中皆是一震。
赵户在徐方就任后不久向南都府的三位青云士发去书信,索要南都府见闻。
信中一并说了东都府新政一事,三位青云士会意,隐去了南都府实情。
毕竟青云令任内能做好一件事情都已经值得称道,赵户见到徐方自先策军后便拟定了东都府新政十策,必然顾及不到南都府,没想到徐方竟然还要下场去做武醴都没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