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达约束龙霄军的命令后,巢严奔走三日,终于来到了东府军主将巨真所在的新泉城。
新泉南门距离东麻山仅有九十里,西边与北都府的交界只有五十里,新泉南北最长达六里,东西最长约四里,比上宛城还要更大一些。
新泉城墙高四丈,仅比王都低六尺,城墙的北门和西门共修建了两座瓮城。
巢严来到东门时正值日中,城墙上立即传来了激昂的战鼓声,即有城门校尉站在城墙上吩咐部下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巢严此行只带了亲信李贞和数十亲兵,巢严吩咐李贞将同行的兵马安置在新泉城外,又命令随行的武官对部下严加约束,不要和虎帻军起纷争。
新泉城内的布局和其他城池完全不同,作为东都府西边唯一的重镇,这座城池的兴建便是为了防备北蛮攻破北都府后再攻入东都府。新泉城的街道非常宽,最狭窄的地方也有三丈宽,行走几步便能看到用于重整兵力的点将台,点将台前整齐地摆放着数排拒马。
往街道的两边看,偶尔能在士卒们的营房中见到民居,新泉城的虎帻军数目在三万左右,其他武卒在周边巡防,三万人住在如此大的一座城内太过空旷,可新泉附近没有大城,这些民居内住的大多是随军的家眷。
新泉城兴建于稚合十年,年代不久,城内房屋的样式相仿,外人进来很容易迷路。巢严不是第一次来,走过吊桥,他便见到一众武官半跪致礼,跪下时战甲发出簌簌的声音。李贞附在巢严耳边低语了几句,巢厌点头,走近前去,问:“怎么少了这么多人?人去哪了?”
李贞知道虎帻军的事更多,巢严只觉得异常,说不出来原因,是李贞告诉他新泉城的守军数目不对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禀报将军,巨将军为了训练武卒,派遣新泉精兵万人,前往北都府和北府军操演。军马已经去了七日。”
巢严对虎帻军要和北府兵操演之事并不知情,但这也只是他和巨真的事,不便在下属面前显露。在几名武官的引导下,巢严一行人穿过条条街道,见众人引他来巨真的府邸而非虎帻军的大营,巢严脸色不悦,问:“巨将军的病又恶化了?”
“是。”回答的是一名年纪比巢严还要大的千夫长,他神色哀戚地说:“还请巢将军多留歇几日,军务不宜谈论过多。”
巢严睥睨着看了一眼这名千夫长,吩咐李贞在外等候,便进了巨府。
巨府的仆从比巢严上次来时少了许多,府内的杂务皆由虎帻军的军士在处理。顺着过道一直走,眼前的陈设比上次来时要简朴不少,虽然巢严印象中的这位主将生活本就朴素,可这种故意为之的做法让巢严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在来新泉时经过不少城池,有些大家族为了迎合新政释奴甚至大掏腰包,可他没想到巨真也是如此,于是,浮在巢严心中的阴霾更重了一层。
来到巨真的居室外,一名千夫长拦住了巢严,这位叫做张定的老千夫长是巨真的亲信,即使官职比巢严要低上许多,在面对巢严时也毫无惧色,温和的说:“巢将军,主帅还在问诊,稍候片刻吧。”
巢严站在屋外,看着屋内的灯光人影,问起巨真的病情,张定却装作没有听见,等到巢严第二次问起,张定才叹了口气,说:“将军莫怪,这病来的急去得慢,医官们议论纷纷,在下不知实情。”
身为巨真的亲信,张定怎么可能不知道内情,只不过是不想说罢了。若是放其他人身上,可能当场就发火了,可巢严深知这种人得罪不起,便不言语,只是等候医官问诊结束。
医官出来后,张定进去通报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走出来传达让巢严进去。
“文简,你我多久不见了?”巨真强撑着病容,向巢严挤出笑脸。
巢严走进两步,正欲行礼,却被巨真急咳几声后叫住,又作出笑脸来问:“你我之间还要这个啊?”
巢严觉得一阵暖意,抬头看向巨真,巨真坐在榻上,脸色苍白,病体萎靡,不是适合议事的状态。又联想到来巨府中见到的陈设,心中不禁一阵感慨,这位曾经杀伐四方的名将,终于到了垂暮之时。
“文简不敢。”
“我和你,还有你的那位兄长一起在南边结下那么重的情谊,现在还谈什么敢与不敢的。”巨真又是一阵急咳,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一丝血色,又被这一阵咳嗽逼退下去,巨真止住咳后,才说:“让你操心了。”
巢严关切地看着巨真,说:“文简不才,无法为兄长分忧。近来东府军屡遭打压,若是一味忍让,恐怕再过几年,东府军就要葬送在文简手中了。文简愚钝,还请兄长指点应对之策!”
“文简。”巨真从软塌上站起来,走到巢严身边,问:“东都府地广,若你是都尹,要如何治理?”
“文简才不至都尹,不知如何治理,还请兄长赐教!”
“古来君王,多以民之多寡为政之得失。你我二人来到东都府后也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东府户籍从八十四万户降到了七十万户,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要更少。东都府没有天灾大祸,却少了这么几十万人,文简来说他们去哪了?”
“文简不知,还请兄长指点!”
蔡严岂能不知,只不过这等话题太过禁忌,蔡严不敢表露心意。
“那我便告诉你,你我来东都府时,东府军数目不足四万,今日已经有十六万了。”
巨真抓住蔡严的手,示意他想一下再回答。
“那是因为东府多乱,兵事日多。而且东府重在防卫六府,不可不多驻兵!”
蔡严见到巨真摇头,连忙又说:“是言贺军移防稗馆,空出来的防务有东府军承压。”
见巨真还是摇头,蔡严不再遮掩,说:“是因为东府地大,龙霄,虎帻二军不能顾及,需要安塞军。”
“是啊,是啊。”巨真强笑,难掩失望地说:“把男人都放到兵营里,还能有谁作乱呢?再过个几年,东府兵有二十万,二十五万,就不得不把女人征用到军中了。”
巢严被巨真的说法激怒,可巨真无论资历还是职位都要高过他,他不得不掩藏怒意。
“兄长说笑了。”
“我可不是说笑。”巨真躺下,看着上方的木梁说:“我近来问过张定,说安塞军在二十年预备新增十三个兵营,一个兵营就算三百人,也要四千人了。从哪里征得来这么多新兵呢?我又让张定去查,查到安塞军的这些兵营,征兵未到,参尉,行议,百夫长,中军司马就已经在青道宫选好了。白羽年中,青道宫一年递送生徒不足三十人,可现在倒好,半个月就把三百人的候补名录补足了,你说我如何糊涂?”
“青道宫年代悠久,人才辈出,当是申国之福。”
“可这福气太多,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啊。”巨真闭上眼睛,说:
“文简,该舍当舍,东都府今后若是没有战事,便不许扩兵。战事结束,扩军也要立即裁去。”
“文简不明白兄长为何如此说。”
蔡严知道这是巨真命令自己去当恶人,如此从事,他在军中的威望会大不如前。
“为何如此说?”
巨真像是听到了怪事一般发笑,他的病仿佛好了一些,脸上浮现出红润的血色。
“为何要如此说呢?白羽二十三年时,我,你还有巢寔同在景国,当时已经打到国都了,便想着,若是手中再多些兵马,景国也好,刑国也好,统统要拿下!在那之后的几年,我们来了东都府,抱持这样的想法,一直向青将垣请求训练新兵,扩充兵力。当时我们是怀着有一天要从东都府打出去,把所有人都打服的心态在练兵的啊!”巨真睁开眼睛,双目尽是光彩。
“那时候多好啊,手里有钱就全拿去买马,还带着人开山伐木制作战车,看到哪里有战事便跪在主将门口请命出战……可文简啊,那时流在我们心口的血,现在还剩下多少呢?这几年来,文简你冲锋过几次?又杀过几个人呢?”
巨真说的太急,急咳了几声,连忙用手帕捂住,再展开时,手帕上竟然有了血迹。
巢严见巨真病的太重,连忙来扶巨真,想要让巨真好好休息,巨真用手拦住巢严。
“这也不是你的问题,说起来,我们作万夫长时,自然要做表率,可现在你是副将,我是主将,再上战场冲锋,也是有心无力。该避就避,该让就让,不要让人捉了瞎,坏了名声。”
“不知兄长指点何事?”
巢严听得巨真如此说,心中虽有厌恶,却也知道巨真本性刚直,不可能因为青将垣的书令就如此颓然。
“你来新泉应该见到了。新泉守军不足,是虎帻军早一月前出了一万二千人操演,攻北府军六千人,败了。攻防转换之后,又败了。两阵都败了。”
巢严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他一直以为东府的龙霄,虎帻二军是申国最强,没想到一万两千人,竟然连六千人都打不过!
两倍于北府军的兵力,竟然还输了。
巢严想北府军应当是有名将遉,可他实在想不到北府军有什么名将,是梁平吗?但梁平不还在稗馆吗?
“敢问兄长,北府军的统领是哪一位?”
“孔喜。”
巢严知道孔喜是青道宫稚合九年的生徒,是两人的后辈,并不出众。
巢严心想应该是虎帻军中了计,可这最多也就输一阵,两阵都输了,怕不是派出的军士有问题。
“不用想了,我告诉你答案。礼元掌权后,在北府军中下了数条禁令,遣散老弱,招募精兵。北府军看似是裁减了七千八千,可战力却更上一层。文简,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要仿效北都府精兵简政。”
巨真说完,认真地看向巢严。
巢严心中一阵震撼,他在先策军的议案时因为徐方要动东府军的兵权而极为不满,可现在,竟然连巨真都不站自己一方。
他几欲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巨真再次催促时,巢严点了点头,只说一切听从巨真,并没有当场商议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