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樊楼的帮助下,随右在江门城调查王晏的去向。得益于在天佛寺的身份,随右毫不费劲地打探到了王晏的居所。
王晏在江门城的城西买了一所宅子,这处宅子的位置相当偏僻,位于一条街道的深处。
随右先是绕着宅子走了一圈,看好周围的退路后,随右翻过院墙进了院子里。
院中端正地放着许多旧家具,大概是放的时间太长,家具上已经铺满了厚厚的灰尘。院中杂草丛生,只有靠近墙角的地方收拾了一下,墙角还靠着锄草的锄头。
随右略微迟疑,走到门前。
打开房门后,这里面的灰尘更多。房内脚印凌乱,靠墙的地方端正地摆了几张椅子,椅子新旧不一,上面的灰尘表明搬进来的时间很久了。
王晏在江门城待了很多年,身份显赫,住处不该如此偏僻。
离开王晏的住所,随右去了江门城的马房,询问了马匹的去向。
马房的老值官对随右毕恭毕敬,很快就算出了没有回营的马匹数量。
“这三十多匹马是王晏提走的吗?”
“不,王司马不能调配军马,军马跟着巡山的队伍走。”
“巡山的队伍要这么多马?”
“呃,可能是林旗军借走了,我不知道。”
老值官说不出来马匹的去向,表情越来越纠结。
随右接着问:“林旗军借了多少?”
“这个……”
老值官想了想,说:“他们好像是从我们这里借走了几名铁匠,我们自己的马不够用,我不知道有没有借出去。抱歉,持重,军马的事情很多时候我说了不算。”
随右见问不出军马的去向,问起王晏在城西的住宅。
“王晏在城西买了一处宅院,他平常住在那里吗?”
“这个我知道,王司马买下那处院子,是给家里的兄弟买的。”
“那些家具是从城外运过来的?”
“哦……持重已经去过了啊。”
值官点头:“是的,两个月前来的,搬运时来了不少人。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兄弟没过来,房子就一直空着。”
“搬运家具的人大概有多少?”
值官抱歉地笑着说:“这个……这个就记不清了,人不算少吧,有好几辆车。”
“你上次见到王晏是什么时候?”
“前天还见过。”
“当时他在做什么?”
“和几个犯了错的十夫长训话,骂的声音很大,所以我看到了。”
随右又问了值官几个问题,就叫值官去找来那天受训的几个十夫长。
值官找人找的很慢,凑齐所有人之后,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东边的天空呈现出大块的红黄色。
“我有话就直接问了,前天王晏和你们训话,说了什么?”
“说的是城门看管不严的事情。”
一名十夫长脸色有些不快地说。
“是哪一处城门?”
“北门。”
“你们几个都是在北门值守的是吗?”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说自己最近在北门,但之前看过其他城门。
“好,那一天,你们都来了,还有谁在看守城门?”
随右知道犯人口中的江门城奸细是谁了。
“只有一些军士。城门本来只要二十人值守,但是不知为何,王司马叫来了北门所有的十夫长。训话说的也只是城北有人检举我们收受贿赂,娘的……持重见谅,我这人嘴巴不干净。”
看到随右没有介意,这名十夫长又说:“王司马痛骂了我们一顿,但我们本来只是轮流值守。解释过后,王司马更加气愤,最后反倒是骂地更狠。”
“原来如此。”
马房的老值官在一旁附和着。
“你们回去后,部下有说有无可疑人士出城?”
“这……这就没细问了。要不持重您现在去我们营内再问问看。”
随右跟到了北门。
那天当值的两名十夫长找来部下询问,部下说的确有几队军士外出北门。
“江门城北有路通向北都府,如果从都内来,能否绕开江门,直接上这条路?”
随右询问,他心中有了答案。
“这恐怕不行,东门和西门是常年不开的,要去北都府就只能从南门往北门走,不入城的话盖不上江门城的官印。我们在过往山道上有岗哨,无故进入东麻山的人,山旗军有权先处置。”
“好,我来这里的事情,之后有人问起,你们就说不知道。”
交代了几句后,随右出了北门。
江门城北走了几里地,四周越来越窄,道路的两边变成了几十丈高的山壁。
抬头看去,两侧的山壁宛如一个整体,偶尔露出一点空隙。
阳光照射下来,被雪反射后,看久了很是刺眼。
山道向上延伸,走了数十步,从山壁的阴暗处走出来几人,拦住随右。
“我是天佛寺持重,来此有事要办。”
几名武卒接到随右的身牙,不知道如何处置,便叫走一人去领武官过来。
“我从江门城来,来寻军中司马王晏。你们见过他吗?”
军士们一阵交头接耳,有人说:“昨天,王司马领人巡视东麻山,从山道出去了。”
“我听城中人说,军中司马不能调配兵马?他是如何能领人巡视的?”
随右的语气严厉起来,几名军士自知可能说漏了嘴,便不言语。
过了一会,一名百夫长点着火把快步走了过来,走到随右面前。
这名老成的百夫长让人接过火把,半跪在地,双手将随右的身牙高举于顶,高呼:“在下山旗军百夫长王亭,见过持重。”
“不必见外。我在幽慎庭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火旗军的百夫长。怎么说,怎么贬到这里来了?”
随右将身牙接过来收好,低头看王亭。
王亭今年大概快五十岁了,资历很深,被派来山旗军显然是为了辅助不懂如何治军的樊楼。
但王亭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反而在江门城外带兵守着山道。
“让持重见笑了!”
随右没有说,王亭便不起身。
随右知道自己话说过了,连忙将王亭扶了起来。
“前辈,我想问您王晏领兵巡视的路线。”
“从江门城北出发,到北都府边境处折返,然后沿着东麻山山道往西,中间有十多处地方需要轮换哨卫。替换哨卫后绕道从江门城南门回城。”
“他领了多少人出去?”
“共四十人。”
“一处哨卫不是六人吗?”
随右皱起眉头,申国在各地的哨卫多为六人,六人每日结伴巡视,如有敌情则是六人散开回营示警。
“是,但不会六人都换回来,有的哨位比较闲,也乐得有人久待。”
“我从这里出去寻他们,这山道不好走,前辈能否做我的向导?”
王亭轻嘶了一声,见四周无人,他压低声音问随右。
“敢问王司马是犯了什么案?”
“现在还不好说,你跟我走便是。”
“此事,参尉应允了吗?”
王亭毕竟是山旗军的百夫长,领了职务就不能擅离职位。
随右想到樊楼,说:“那人先让他待着吧,等哪天他的大梁士出来了,说不定他就换了个人一样。”
王亭和部下交代了一些事务,才领着随右往山道出口走。
这条过道中间曲折多变,不是王亭领着很难走出。
走了不久,两人停在一处粗糙的石壁前时,王亭在石壁上敲了几下。
一阵机关滚动的声音后,石壁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段向上的阶梯。
走出阶梯,来到了一座高台,阳光照在雪上,白得刺目。
随右适应了一会,向四周看去。
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处山崖上,山崖向南面看是一片白色的雪海。
顺着山坡往下,江门城黑色的城墙映入眼帘,城中房屋街道清晰可见。
“此处名为百丈台,白羽二十年,这里发现了玉石,为了方便开采,矿工们开凿了一条蛇道下去。几年前军队入驻江门城,驱逐了矿工后,拓宽了蛇道。从北面的石阶往下走,要比从山道走近许多。”
“我看你在蛇道中放了不少人,要是有人围攻这里,岂不是极难得到给养?”
随右从风景中收回神,他记起来阶梯两边还有很大的空间,在那里随右见过休息的武卒。
“这倒不是,持重应当记得西都府和王都交邻处有八百里天砮大山,为了方便从西都府调粮,稚合五年,先王下令在天砮大山中开辟一条通路。就是效仿的百丈台蛇道,两处蛇道内都有专门储存粮食的地方。”
“饮水呢?”
“和天砮大山的蛇道一样是暗河,还开了几口井,足用。”
王亭对随右知无不言。
百丈台是江门城的要塞,王亭将机密示于人前是为了讨好这位天佛寺的持重。
要是以后被持重知道自己无意让他走了远路,王亭担心自己这个百夫长就做到头了。
“那我猜,如果江门府被袭,百夫长是预备在这里隐蔽,伺机从敌军后方攻入了?”
“正是,这也是山旗军对敌的策略之一。”
随右没有回应,他走了几步,往江门府的方向看去。
过了一会,随右说:“我听人说,天砮山的蛇道内可以屯兵三千人,足以坚守。你这里的兵员,最多不过六十人,且此地距离江门太远,百丈台往北又无险地,敌人持盾次进,就只能退回蛇道,牵制不住任何人。我看此地须往北以千人结寨,方可阻敌……”
话说了一半,随右又向北看去。
百丈台的石阶曲折向北,消失在一处深谷之中。
随右沉思片刻,说:“还是垒土石为城的好。”
“江门城往北百里多为山地,不容易建城。东、北都府地大人少,无力协助建城。东麻山内,怕是极难出现第二座江门城了。若有,也是在另一方的牛尾山建城,但那边太接近王都的北门了。”
东麻山北为北府和东府,南为王都和南都,是申国的背脊。
东麻山中多建城池固然可以加强两地联系,只是耗费甚多,难见收获。
“王卒帅。”
随右叹了口气,问:“既然留守百丈台意义不大,为何卒帅还在此地留守呢?”
见到王亭不知所措的样子,随右安慰着说:“我倒不是要讨你麻烦,你来百丈台定是有你的打算。我有一事问您,您不要介怀。”
“定知无不言。”
“山旗军中有三名百夫长,青将垣,中军府各出一人,从宫内军又来了你一人,我听人说,是少司寇骆桓举荐的你,你来说说这是为何?”
“那自然是因为山旗军责任重大,不能让派系之争掣肘。”
“你的意思是,权力分得好了,就不会有人争了?”
这个话题太过危险,多说多错,王亭选择了沉默。
“能让骆桓亲自举荐,显然不是因为你在宫内军干得好,相反,要是你干得好,就不会在宫内军这么多年,还只是百夫长。如果我是少司寇,必不会选你。骆桓选你,不是骆桓本人的意思,那会是谁的意思呢?”
王亭一开始非常迷茫,但他马上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惊恐地看着随右。
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有想过。
王亭一直以为自己是骆桓推出来平息各方争论的牺牲品,不愿过问太多。
经随右提醒,他意识到了这件事远不如他想得简单。
“是国君!”随右压低声音说:“国君看重樊楼,所以才会让少司寇找一名干练老成的宫内军武官在山旗军辅佐樊楼,而不是让你来看守这百丈台的。至于为何没有明说,大概是……大概是因为一想到樊楼,便会想到骨川军,一想到骨川军,必不可少地会想到大梁士。大梁士功绩太高,难以制衡吧。毕竟国君不能为大梁士培养私兵对吧?换个说法,宁愿背负这种骂名都要提拔樊楼,你说是什么?这就是国君的恩宠啊!”
王亭豁然开朗,他好像明白了一切。
可接下来随右的一番话又让他如坠冰窖。
“樊楼再出事,我猜骆桓便推你上前平息国君怒火。王卒帅,你不能再让樊楼被人构陷,要是他被人捉走,国君唤你入宫,便是你有罪无罪都得问罪。”
随右语气加重了些,又说:“这地方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守的好处,不如回江门城好好辅佐樊参尉。”
“一切都听持重教诲!”
“好,你回江门城辅佐樊参尉,同时把你的部下调到北边些去迎接青云令吧,这百丈台就先不守了吧。”
目视随右向北走上大道,王亭总算松了口气。
方才心思专注,等到随右离开,王亭才觉得腹内一阵疼痛,几乎要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