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黄府君说,你把人提走了。现在你要走,想必是从这人口里挖出来什么了吧?”
提案府的监狱出口处,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年正倚墙等待着。
看到随右从监狱深处走出,少年端正身体,叫住了随右。
“我以为是谁呢。”
随右挤出笑容,看向少年,“原来是长孝令!啊,在下见过长孝令!”
随右恭敬地向少年行礼,少年瞥了随右一眼,不悦地回礼。
长孝令是由宫内派驻到天佛寺巡视的官职。
以前的长孝令来了天佛寺都是仰人鼻息,不敢指摘天佛寺的不是。
大概是知道那些小人物不敢得罪天佛寺,灵夷十八年夏天,内宰宁尝把天佛令秦子钧的胞弟秦穆派了过来。
秦穆在天佛寺任职不到两年,便借着秦子钧弟弟的身份在天佛寺分裂出一块独属于他的部分。
随右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天佛寺。
去年从黄屏回来时听得有人在天佛寺作妖,也懒得理会。
随右想着等哪天宫内再换个人来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宁尝一直没有把这尊大佛收回去的意思,秦穆成了天佛寺名义上的第三人,只在持令秦子钧和持重随右之下。
秦穆心气极高,不愿在随右之下,两人矛盾越来越重。
去年冬天,秦穆派出一名天佛士来到黄屏将随右叫回都内。
随右本以为是府内有什么大事要商议,匆匆赶回都内。
回到天佛寺才发现是秦穆从旧纸堆找来了随右还在预备兵营时的往事。
秦穆说随右在天佛寺候补兵营内犯下了错手杀人的罪过,随右没有理会,转身便回了黄屏。
若不是最近甲字厅以徐方的安危为由请他出手,随右根本不会回来。
天佛寺是秦子钧的天佛寺。
秦子钧默认他弟弟搞这种手段,随右觉得没有争辩的必要。
“既然阁下已经离开了天佛寺,想必就知道不该插手天佛寺的事情。”
秦穆满脸怒色地看着随右,接着问:“你从那人口里问来了什么情报,这是天佛寺的情报,是天佛寺的财产。”
“是天佛寺的情报,是天佛寺的财产……”
随右听秦穆说地好笑,跟着学舌。
见秦穆发怒,随右收住笑,正经地看着秦穆。
在秦穆以为随右要回答时,随右忽然说:“那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你如此放肆,那我自当禀告令君,听候令君发落!此事我一定上报给内宰,请内宰评议!”
“你就说找你哥呗……”
随右好无所谓地说了声,起步想从秦穆身前的空隙想要钻出去,秦穆伸手阻拦。
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随右感觉好笑。
随右戏谑地说:“回去和你哥说吧,他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
“你!”
秦穆怒视着随右,说:“怪不得我兄长说不能让你在天佛寺久留,免得你祸害了天佛寺的名声。当年在预备兵营就杀人,怪不得不让你这种人晋升天佛士!”
随右正想走,听到秦穆如此说,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
他转过身,盯着秦穆。
秦穆不敢直视,正要躲闪,随右一拳朝着秦穆的腹部打去,秦穆吃痛,面部扭曲地跪在地上。
随右的怒气都随着这一拳打散了,他嬉笑着对秦穆说:“嘴巴这么多,那你还可以多和你兄长再说一件事。”
随右很快将秦穆的事抛在脑后,径直出了东门,向江门城赶去。
到了江门城,天尚未明,本不能入城。
随右亮出身牙,几经周折在兵营内见到了山旗军参兵尉樊楼。
樊楼和随右有过一面之缘,以为随右是来捉拿自己的,一张伤疤密布的脸顿时失去了生气。
随右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樊楼还是没有缓过来。
“他们还在威胁你?”
随右个性随和,两个人对话没有官场的奉承。
“是。”
樊楼神态萎靡,听到随右关怀自己,连连点头。
“国君看好你,你有申国最大的后盾,本不用忧虑的。”
随右宽慰了樊楼几句,樊楼才缓和些。
“我从骨川来,本以为可以继续追随梁中军,可没想到中军却被困在了稗馆。又想着过几年,中军便出来了,可没想到被人指告,偏偏我这脑子记不住那时的事。”
樊楼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好像是哭出来一般。
随右共鸣,听闻樊楼倾诉,心中一阵感慨。
“等你那位行议大夫出来,看到有故人在都内,该是多么高兴。而且人家进去前你是十夫长,现在都参兵尉了,参兵尉是能干大事的!我不是说你那位行议大夫人品有问题,不过你做参兵尉他肯定更高兴。”
随右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共情而安慰樊楼。
他第一次见到樊楼时是秦子钧让他去保护樊楼。
随右看到樊楼时吓了一跳,这人脸上全是刀疤,丑得让人害怕。
购来得知樊楼在骨川军遇袭时带人抢着断后,被蛮兵泄愤般地砍了上百刀,侥幸活下来,随右一度为自己的肤浅而羞愧。
今年秋天,樊楼不知道是恰有其事还是被人诬陷,卷入了一件奇案。
以人证物证来看,杀人凶手断是樊楼无误。
可樊楼蒙得国君宠爱,国君下令重新调查。
第二次的结论和第一次无差,国君又下令开始第三次调查。
明眼人都知道樊楼的后台是国君,不敢再忤逆国君的意思。
第三次调查一直拖着,樊楼山旗军参兵尉的职务,奇迹般地保留下来。
“是啊,可是我怕的是因为我的罪名侮辱了骨川军的好名声,让梁中军为难。”
随右大方地说:“怎么可能,想想你去年断后,救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有人苛责你?”
樊楼不再言语,但他的表情表明他仍未释然。
随右见好话劝不动,谈起了公务。
“江门城内,被人安插了细作,是今年进来的,可能是秋天来的。你有什么人选吗?”
随右好生安慰了樊楼一番后,亮出了自己来江门城的目的。
“这……”
樊楼收敛心神,脸上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
随右不解地问,他这个问题不难,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这些事大概要问中军司马。”
“王晏?我来找你,为什么要问他?”
“我近来频繁被内宰召见,军中事务无暇多顾。”
“那王晏在哪?”
樊楼沉默下来。
“你这人真是的,我说了不是来追究责任的,只是有人在你的兵营内安插了奸细,这些人密谋对幽慎庭不利。”
随右早年在天佛寺的候补兵营待过,知道军中多有包庇部下的风气。
在他的再三解释下,樊楼才告诉随右王晏在哪,不过他的眼神中明显对随右有戒心。
随右立即去找王晏,发现王晏不在江门城内。
中军司马司职刑罚,平常不会离开兵营。
随右问过几人之后,都只说王晏前几日出了兵营,去了哪里,他们不知情。
再回过来问樊楼,他惊得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你这位中军司马,极可能是和景国人勾结,密谋刺杀青云令的内应。”
“这……”
樊楼以为这还是别人对付他的手段,不安地说:“幽慎庭现在没出事吧?该不是又有一个宋雎?”
“尚不可知。”
“持重若不为我保密此事,我再加一罪,便是有国君袒护,也难敌悠悠之口啊。”
“樊参尉,你找错人了。我给你发个誓,我不害你!”
随右无奈地举手立誓。
“这……”
樊楼心虚地为自己解释:“这……青云令只是年下士,隔年就换过去了,之前也有青云令重病不治,第三席暂任青云令的情况。若是能救回便好,救不回,于申国官政也无大碍。我一介武夫,嘴笨心拙,本意是如此,非是要偏袒犯人。”
“你这人!”
随右一声怒喝镇住了樊楼。
樊楼想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持重是凌晨来的江门城,从都内赶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
此事一定紧急,不然天佛寺不会派持重过来,持重也不会星夜赶路。
越说越错,樊楼不言语,只是赔笑。
随右叹息着说:“樊参尉,如果不是国君偏爱,你大概是活不到你那位梁中军从稗馆出来的。我坦白和你说,这位梁中军要不去青将垣,要不就去中军府任职,看不上你的山旗军。还有,不打仗的时候,你得把你这个参尉的官职当瓷器一样捧着,珍惜自己的名声,还要多看人脸色。你在其他人跟前说青云令死不死的无妨,换个人的话,你在我面前说也无妨。只不过徐方不是寻常人,他于我而言,胜过兄弟。”
樊楼木讷地点头。
听随右说他和徐方的关系,樊楼才意识到了自己说了许多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