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求之不得,转身往他书桌那里走,他的书桌收拾的很干净,桌案的正中铺着一张宣纸,书摆在桌案的左边,几封书信摞在右边,一旁的瓷罐里插着几幅画。
她走到书桌前,往回看了一下,床榻上没人,像在屏风后。她赶忙上前去翻书桌上的信件,看看能不能找到余之恒写的,拆开几封信,都是些家书,她将信摆好,去翻桌上的书,书里什么都没夹。
她听到后面有动静,立马转到桌边坐了下来,装作在看书。她翻的那本书,是本兵书,她以前看过,“诱敌深入”,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是那个“敌”,孤身一人,毫无支援。赵长珏若此时对她出手,以她来要挟李元栩,李元栩看在约定的份上,怕是会妥协,到时,她只怕是帮了个倒忙,令李元栩提前对她动手。
她身后的脚步声极轻,呼吸声微不可闻,而她自己的心跳声似鼓,一声比一声大,扰得她难以呼吸,她伏在书上的左手微微发抖,背部渗出了薄汗,抓着袖中匕首的右手越来越用力。
“在看什么?”赵长珏轻声问她。
她松开了袖中的匕首,抬头笑着回答他,“兵书。”
赵长珏面露惊讶,“你也看这样的书?”
“嗯,在我外公那里翻过一些。”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些。
她合上了书,想起身扶他,他按住了她,“你坐,我去唤人送些吃的来,桂花糕可以吗?”
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吃桂花糕的?她还是点了点头,趁他出去的间隙,她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收获,她重新坐回去,等着他进来。
他走近了,她还是起身走去扶他,他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送的群山图我很喜欢,是你画的吗?”
她看他笑了,他仍看着地面,“你喜欢就好,这画是从我父亲书房找的。我……我不会画。”
她感觉到他的手臂有些绷着,像是很紧张,“这些竹枝图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啊?”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笑起来,“我的一位师父,他教我武艺,也教我画画,可我画不好。”
他看向她,“你很喜欢?”
她转脸朝他笑,“对。”
她扶他在软座上坐下,自己坐到旁边,“你父亲没发现那幅画不见了吗?”
他看她的眼神颇不好意思,“他发现了,向我要那幅画。”
她“啊”了一声,转瞬笑了起来,“那幅画我明天带出来。”
看她那样开朗地笑,他更不好意思,头低了下去,半天才说一句“对不起”,她马上说“不要紧”,接着问她画的那幅紫藤在哪儿。他扶着手把起身,朝右边的一排书架走,她也起身跟上。她的画不在瓷罐里,那排书架也不像能放画的地方。
他走到柜子边,右手扶上了一个木像,柜子立马从中间分离出一排,往右边挪去,中间空出的部分不是白色墙壁,是通向地下的暗门。
她跟他走进去,面上带着笑,心里是慌的,“诱敌深入”形容的也是现在。如果他在暗室对她出手,她怕是无法全身而退,暗室里的机关在哪儿,暗器会什么时候发出,她一概不知。
进了暗室,暗室的门自动关上,她眼前一片漆黑。他拿出火折子,将不远的灯点亮,她看清了整个暗室的陈设,像一个小型书房,她的那幅紫藤图挂在正中央。
她纳闷为何把这幅画挂在暗室,正想问他,他就在一旁解释起来。
“我爹不喜欢我弄这些文人的玩意儿,所以我才把你送给我的画藏在这里,我……我很喜欢这幅紫藤,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一眼。”
他说的话让人动心,这样珍视她画的人,他好像是第一个,李公子会把她的画挂在哪里呢?
他并不木讷,算得上善解人意,或者工于心计,她早该想到的,连李元栩都没法安插人进来的将军府,怎么会是一个安防松散任她来去的地方。她来不及后悔,她现在要做的是防备赵长珏突然出手,保自己万全,她不禁又握紧袖中的匕首。
低着头的人,没等来她的回应,转脸来看她,她摆出笑来。
“从来没有人跟你一样这么喜欢我的画,我很开心。”
她仔细看他,他露出的笑如春风,她松开了袖中的匕首。他转过脸继续去看那幅紫藤,他好像是真的喜欢这幅画,或许是她多虑了。
“你的手还痛吗?”她瞅了瞅他被白布包着的手臂。
“不痛了。”他回头朝她笑了一下,小小地抬了一下受伤的手臂。
“谁伤了你?”
她轻声问他,他转过身向她靠近,她又不自觉地握紧了匕首,匕首上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他走了两三步,就不再往前了。
“伤我的人是你。”
她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还用这么轻柔的语气,既无怨,也无恨。她放开了匕首,心中生出歉意来。她毁了婚,跟别人订了婚约,还来他身边撩拨他,在他面前演戏,探他的虚实。真被她找到把柄,她会毫不犹豫利用他吗?她不确定,她始终下不了狠心。
“在我们订婚前,我曾见过你,你也见过我,不过你忘了我,我却记得你。”
他这样的相貌,她应该会有印象,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什么时候?”
他低头笑了笑,转身看向那幅紫藤,“这是王太师府里的紫藤吧?”
她“嗯”了一声。她在太师府里见过他?她仍然想不起来。
“我们订婚的前一年春天,我受王公子的邀请,去太师府赴宴,宴会进行到一半,我觉得头晕,想出去吹吹风,才起身,王公子便察觉到我的不适,便说同我一道出去。他提议去揽春亭,说那里风最好,走去揽春亭的路上,他跟我说起揽春亭的由来,说是王夫人觉得此处位置不错,辟出一块地来,种上在春天开的花,想把春天揽进这一方天地里。”
“揽春亭依着花圃而建,通往揽春亭的那条走廊上满是紫藤花,我随王公子走到这里,见到你和王小姐坐在紫藤花架下,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很是开怀。一旁的王公子收起折扇,颇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他预备上前,我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过去打扰你们。我们停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你们那里走。”
“走到你们身边,我的头已经不晕了。王公子当起中间人,介绍你和王小姐,又向你们介绍我,我记得当时,你听到我的名字,冲我浅浅一笑,我也礼貌性地笑了笑。”
他转过身来,“现在想起来了吗?”
看他期待的眼神,她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这么多,她仍然没印象。她去过太师府多次,特别是在紫藤花开的那阵子,她几乎每天都去太师府,在太师府见的容貌出众的公子哥有几位,这么多人,她真的记不住。何况那时候她的心都在紫藤花上,她想多看看紫藤,好抓住它的神韵,这样画出来才不会不真实。
他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有一日,我父亲叫我到书房,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人,我说没有,他便说起你来,问我有没有见过,我也说没有,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你成亲,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我压住兴奋回答他‘全凭父亲做主’。离开书房,我的心还在跳,跳的很厉害,我当时真的真的很开心。”
他说着抬起头,深情地望向她,她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深情,装作害羞低了头。
“你来找我,我也很开心,你说想早点认识我,我也很开心,你说不想嫁七皇子为妃,我也很开心。阿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她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阿翊,你能叫我阿珏吗?”
她笑着喊了他,“阿珏,我想喝水。”
他眼睛亮了一瞬,“好。”他走到暗门旁,推了一下离门不远的砖,暗门开了。
重新见到屋外的光,她整个人都放松了,旁边的人垂着头,显然不想现在出去,可若由着他说下去,后面怎么发展,她猜到一二,他会问她,对他有什么感觉,她不想继续骗他,只能破坏气氛了。
伤赵长珏的人,大概是李元栩。跟李元栩交手,他身手落了下风,李元栩那人定然嘴上也不会放过他,肯定又拿她做筏子,刺痛了他,他才这么一番表明心迹。
李元栩这人一向心狠手辣,怎么会留赵长珏的命呢?
出了暗室,赵长珏心虽不甘,还是客客气气地待她,他吩咐人去拿热茶,现做桂花糕。之前的那盘桂花糕没动过,这样倒掉太可惜,她拦住他,说还能吃的,他没坚持,吩咐人不用做桂花糕了。她拿起一块吃起来,他看着她,也拿了一块,学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她见了,忍不住笑了,他问她笑什么。她说,你这样好可爱。他的脸一下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