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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了后来,

她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一夕之间,

从无忧无虑、懵懵懂懂的稚童,沦落为颠沛流离、艰难求生的小乞儿,

就连填饱肚子活下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想。

每日里,

除了拼命找东西吃,

就是想着,能在哪个角落里囫囵缩着,好好睡个安稳觉。

而不会被野狗追着咬,

不会被人像对待什么苍蝇臭虫一般,满眼嫌恶地驱赶走……

因此,在这样艰难挣扎,连明日生死都尚且无法知晓的日子里,

也就更不用说,她还能有这个闲心思去堆什么雪人了。

更何况,那个时候,

冬日,乃是她最最讨厌的季节……

……

因为——

总是揉着她头叫她“囡囡”、满脸慈爱的婆婆,

就是在那样寒冷的冬日里,永远闭上了眼睛,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而后的她,

在这样寒冷刺骨的冬日里,

每天都在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时时刻刻,都在与难以忍受的严寒作斗争。

身边隔三差五,

就会有人悄无声息地,冻死在这样寒冷严酷的天气里,成为角落巷尾处一副无人收尸的枯骨。

而她,

则在这样凛冽刺骨的寒风里;

在那样飘扬而落的大雪里,

拼尽全力地,

瑟瑟发抖地,

努力抱着她捡来的枯叶苇絮,拼命维持着,最后一点点的微末温度,生怕一阖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

那时的她,

唯一的乐趣,

就是缩在潮湿阴寒的角落里,

睁着一双乌黑发亮、清澈剔透的大眼睛,

满是羡慕地,

看着远处那些衣着鲜亮、身上棉袄蓬松暖和,看上去便无忧无虑的孩子们,

牵着父母的手,在雪中笑着、闹着、跑着,

与伙伴们堆起一个个大大的雪人,

就像,

很久很久以前,婆婆和她一起堆的那样……

于是乎,

一时间,望着眼前飘扬而落的纷飞大雪,

她忽然很想再堆一个雪人……

在这样一个同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将记忆深处,那些黑暗的、痛苦的、寒冷的岁月,那些磕磕碰碰、苦苦挣扎、艰难求生的过往,一起通通覆盖,

就此,

填满全新的、温暖的回忆……

……

而就在这样的想法突然涌现的一瞬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抬步朝着院外走去,没有丝毫犹豫地,便想要去寻那一人。

仿佛脑子里都还未想明白,

身体便已先于大脑,而下意识地做出了行动……

然而,不过才刚刚有所动作,

她却倏而一愣,似是颇有些不解——

诶,等等,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察觉至此,

姜瑟原本朝着院外走去的脚步,不由骤然一顿,

一双从来都明亮坚定、璀璨生辉的眸子里,此刻,竟难得的出现了几分迷惘之意——

欸?

奇怪……

一时间,

姜瑟不由愣在了原地,心里颇有些不解——

话说,

她刚才,为何会突然想到陌瑾呢?

又为何会下意识地往院外走去?

说来,像堆雪人这样简单的事情,明明她一个人便能轻轻松松地搞定了啊!

又为何非要去找陌瑾一起?

为何才刚刚有这样的想法,她便下意识地立即想起陌瑾来?

不不不,不对劲!

她这很不对劲!

……

察觉至此,姜瑟不由猛地晃了晃脑袋,

似是想将脑子里那些个纷繁冒出的想法,通通都甩掉……

随即,仿佛生怕自己不信似的,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道——

咳咳,

不,不要多想!

她,她只是把陌瑾当朋友而已,

又怎么,怎么可能会对陌瑾有,有非分之想呢!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可能会对朋友伸出魔爪呢!

额……

那个,

至于,至于为何会下意识地想去找陌瑾嘛?

那,那是因为——

陌瑾是她在这个世间最重要的朋友嘛……

喏,朋友是做什么的?

朋友不就是一起玩的吗?

故而,此番,她想要去找陌瑾一起堆雪人,

那也是理所应当嘛……

……

于是乎,

在以此逻辑,强行将自己说服之后,

姜瑟便只暗松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心中的异样,

就此,重新扬起眉眼,欢欣雀跃、满是期待地,朝着陌瑾院中奔去……

而待到她迈入正院之时,

陌瑾则恰好在正厅之中处理阁中事务,

一眼望去,只见下方依次站了几人,

虽身形高矮各有不同,然则,脸上却都是如出一辙的神情恭谨、满眼钦佩,

正凝神望着上首,认真听着陌瑾吩咐……

见此,姜瑟原本直奔正厅的脚步,不由略略一顿,

发觉自己貌似来的不是时候后,

她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尖,打算先行离开,以免打扰陌瑾他们的正事……

然而,她才刚刚有所动作,还未来得及转身往后,

却见原本一脸凝神认真,就着阁中事务,偶尔吩咐提点几句的陌瑾,

此番,只眉眼一抬,

便立即是极为敏锐地,一眼瞥见了她……

……

刹那间,

那一双潋滟清晖、疏离淡漠的眸中,就仿佛倏而蕴进了星辰日色一般,瞬间便亮了几分……

而恍若谪仙一般,积雪凝玉、惊世绝艳的脸上,

原本的疏离淡漠、遥远冷然之色,也都于顷刻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

是眸中倏而沾染的淡淡温柔之色,

仿佛高悬于遥远天际之上的那一弯孤高寒月,忽然坠落于怀,

悄然之间,满溢清晖月色……

眼看着自己竟是被陌瑾给逮了个正着,

姜瑟倒也不太好意思转身就走了。

故而,于抬手摸了摸鼻尖后,

她便弯了弯眼,抬起眸来,正要扬起个笑,说点什么之际,

却见原本还在正厅上首处,认真听着众领事禀告的陌瑾,

此刻,倏而绕开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而来……

大雪纷飞间,

唯见那人身姿清俊修长,如傲雪青松,如皎皎明月,让人忍不住心头一动……

……

而于刹那恍惚之后,

却见陌瑾已于她跟前两尺处站定,嗓音清润,

如清风微雨,如昆山玉碎,

就此,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淡淡惊喜之色,温声道:

“姜姑娘,你,出关了?”

“啊,是,是啊!”

闻得此言,姜瑟不由下意识攥了攥指尖,

不知为何,

现如今,对上陌瑾眸光潋滟、熠熠生辉的眼神,

她竟忽然有些紧张,连带着心跳都骤然乱了一拍……

好似,一个半月前,那一个让她绞尽脑汁、纠结思索了许久的史诗级难题,

又再一次地,骤然涌上心头来……

好在,

活了这么多年了,一点强装镇定、粉饰太平的本事还是有的。

故而,此时此刻,

她只强行按下心里莫名的紧张心绪,就此,弯了弯眼,装作无事地,故意开口玩笑道:

“可不是,闭关了这么久,再多的丹药,也该炼完了……”

说着,她顿了顿,

思及陌瑾身上的千绝咒,又忍不住担忧地,继续开口问道,

“对了,陌瑾,我先前给你的丹药,你都按时服用了吗?”

“感觉如何?每月发作时的症状,是否稍有减缓?使用玄力时,是否有晦涩凝滞之意?”

……

而此时此刻,

面对少女的一系列连环问题,

陌瑾只眉眼温润,笑意清浅,凝神望向她眼眸,

就此,一一认真答道:

“嗯,都按姜姑娘你所说,按时服用了。”

“现如今,我已能正常使出一成功力,就连每月千绝咒发作之时,症状也有所减缓,”

“甚至于,能明显感觉到,体内千绝咒的蔓延壮大之势,已有所遏制。”

“故而,一切都好,你大可放心……”

“嗯,如此,那就好……”

闻得于此,姜瑟顿了顿,倒是略松一口气。

随即视线一转,

便忽然瞥见正厅之中,

原本乃是在给陌瑾汇报阁中事务的几人,而今,可谓是一个个地,纷纷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

十分之努力地,探着头往他们俩这儿望来……

那模样,那神态,

可谓颇有些让人不忍直视……

……

而要说起来,

方才汇报事务之时,

这一个个的,

明明看上去,都端方稳重、精干得力的很,

模样是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然则,现如今,

再看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跟什么抢食的长脖子鸟儿一般,

仿佛见到了什么稀奇事儿似的,满脸好奇、争先恐后地,纷纷努力朝此望来的模样,

便实在是与什么“端方稳重”挂不上半点边……

尤其是其中,

站在右边的那一位,看着他俩一脸“姨母笑”、神情欣慰的兄台,

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附了身……

于是乎,

察觉至此,姜瑟不由默默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往陌瑾身后缩了缩,好避开那一个个过分灼热、存在感太过鲜明的视线,

就此,抬手摸了摸鼻尖,

便想要就此告辞、溜之大吉道:

“啊,既,既然如此,”

“陌瑾你这儿还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说罢,

她只脚底一抹油,便想要拔腿就跑……

……

然而,此时此刻,

眼看着她这拔腿就跑的架势,还未来得及完全摆出来,

便见陌瑾已是眸光一动,眼睫轻颤,

就此,匆匆截了话头道:

“咳,姜姑娘多虑了,我这儿的事务,方才皆已处理完了,”

“现如今,已并无他事了……”

说罢,他只轻飘飘地朝后一瞥,

眸光虽依旧疏离淡漠,带着几分尚且残余的温润之意,

然则,却是让在场的几位墨阁总领事,纷纷心头一紧,后脊一凉,全身寒毛一并齐齐竖起,

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某股危险之意……

于是乎,在强大的求生欲之下,

他们可谓是心领神会地,瞬间明白了自家阁主的意思,

就此,默默地攥紧了手中长长的汇报事项,

不动声色地,将准备好的汇报条子往袖中塞了又塞,

而后,朝着对面二人,扬起一个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的笑容来,

就此,非常之整齐划一、异口同声地开口道:

“是的,阁主,我们已经汇报完了!”

“我们这就退下……”

说罢,

在得到他们阁主满意地淡淡一颔首之后,

他们便立即是拔腿就跑,速度快的,好像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一般,

转眼之间,就没了踪迹……

……

当然了,

此番,因为他们跑的太快,

姜瑟也未曾得知,

他们这几位墨阁总领事,那聚在一块的窃窃私语……

此番,就在离开了陌府,回到了阁中之后,

尚且有几分后怕的几人,而今,不由捂着自己跳得极快的小心脏,纷纷表示道——

啊~

原来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姜姑娘啊!

果然是名不虚传,绝非一般人也……

难怪秦首领他们,在提起姜姑娘时,

总是那副表情,那般模样,

那钦佩景仰之意,简直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都快从话语里满溢出来了……

字里行间,

全都是“啊!姜姑娘这人,实在是了不得啊!”的未尽之意……

想当时,

他们还百思不得其解,

不懂一个小姑娘家,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威力,

竟让一向以严厉冷肃着称的秦首领,发出这般的感慨。

结果,

今天这么一看,

他们立马就懂了……

……

得!

不怪别的,

实在是自家阁主,在面对他们与面对姜姑娘之时,完完全全的,就是两个模样啊!

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差异太大,

对比太鲜明,

让他们心酸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实在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啊!

面对他们时,

自家阁主就是那九重天上的缥缈流云;

就是那碧落青云之间的世外谪仙;

与他们这些个凡人,那简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虽然看上去,

自家阁主乃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面前同他们说着话,仿佛几步不到的距离,伸手便能触碰到似的。

然而,实际上,

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烟霞雾霭一般,

如雾如云,如风如烟;

遥不可及,远在世外,

叫人完全触碰不到半分衣角,靠近不了半分距离……

可待到面对那位姜姑娘之时,

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