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纷纷,络绎不绝。
粥摊前,人头攒动,排起长队。眼见着两人已经在此摆了几日粥摊,与周遭的商贩与居民都混熟了脸,也纷纷打探起那“景明”的踪迹。只可惜所问之人俱是不知,好在粥摊的生意不错,多少也算是宽慰。
“别急,慢点!”顾见春将盛好的碗端了过去,对方接过,道了声谢,递过来一枚铜钱。赵青木连忙接了过来,看了看对方的面色,又嘱咐几句药食之理。于是对方善意地冲她一笑,提着食盒转身离去。
一旁观忖的豆腐李唏嘘道:“这两位真是善人呐...”
“是啊。”卖菜的王婶嘀咕道,“这小姑娘生得真水灵,心地又善良,不知定亲没有...”
摆弄鞋底子的老婆婆不禁笑道:“嗨哟,还定亲,你没瞧见她旁边那小伙子,长得也不赖,脾气又好。没准啊,人家是小两口呢...”
在菜摊上挑三拣四的妇人惋惜道:“那倒是可惜了。我看这小伙子这么壮,原本还想...”
老婆婆呲着豁牙笑道:“嘿,就您家那位赛盈盈?依老婆子我看呐,人家这姑娘小伙子,那叫天作良缘,郎才女貌。你家这位啊,倒能与那张家的小崽子凑合凑合,便是王八绿豆,歪瓜裂枣!”
“哈哈哈——”几个摊贩俱是一笑。这赛夫人取名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家秋盈盈名动京城,十里八街都知道这是个美人。可那赛盈盈相貌平平,却给她取了个天仙般的名字,这不是存心让人笑话么?
“哼。我看今儿这菜也不好,又贵得要死。不买了不买了!”赛夫人涨红了脸,一把将萝卜丢回去,气冲冲地扭远。
“这...”可是苦了卖菜的王婶,看着剩菜犯愁。
长街虽嘈杂,商贩们的话音却清晰可辨。赵青木却听得入神,不免有些面红耳热,连忙瞥了瞥身边顾见春,好在他忙于招徕顾客,倒像是未曾觉察。她又清点一番竹筐,里面已经累了厚厚一摞铜钱,于是掩饰般地说道:
“唔...好在你有先见之明,提前说了自备碗筷,不然啊,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那么多瓶瓶罐罐。”
顾见春笑了笑,习武之人倒是不易疲惫。只是一直做些重复的动作,难免也会分神倦怠。
“此处乃是城西偏隅,住户多是平民百姓。来此卖粥,客源会多些。”
——不过一碗药粥一文钱,本就是亏本买卖。倒也无所谓什么客源了。
赵青木奇道:“诶,想不到你懂得挺多啊,连这做生意的学问都晓得!”
“不过是生计所迫罢了。行走江湖,总不能坐吃山空。”顾见春摇了摇头,倒也不以为意。
赵青木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倒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前她在谷中,都是爹爹考虑周全,她连来去谷的衣食起居从何处采买都不知,就更别提赚钱之道了。
只是来去谷也向来不缺这些。爹爹替人治病时随口一提,对方便能送来无数的粮油米面。没准这些对求医者来说,反倒是这位生性孤僻的来去医仙提出的最容易的要求...
不过眼下已经离开来去谷,总也不能一辈子做“米虫”吧...
赵青木思及此,不由撇嘴道:“你这人真是...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要不你教教我,好让我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顾见春失笑道:“你想知道,今后我慢慢说与你听。”
赵青木心中跃跃,欣然点头:“好啊,一言为定!”
因这粥芳香扑鼻,又颇为廉价,于是路过的行人多少都来捧个场。人一多,有了人气,生意自然就活了,赵青木自然是收钱收得不亦乐乎。虽然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但既然是进账,那当然多多益善。
今日他们特意起了个早,正逢天寒,这粥热气腾腾,生意比之前两日,自然是好些。却没成想才过晌午,竹桶便见了底。
他知道赵青木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此时能在这里端坐了一上午,皆是因她感到新奇,若是自己离开,只怕她会遇上什么事端,便仔细叮嘱了一番。
赵青木倒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啰嗦鬼!快去快回啊。”
顾见春无奈,想来一番交代都成了耳旁风,只盼着自己腿脚快些,才能看得住她。
赵青木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街坊院落。不知何时,周遭游人仿佛都隐去,忽而空空荡荡,商贩们有的打着瞌睡,有的默然烤火,街上一片死寂,竟令她心底发毛。
——人都去哪儿了?
一阵风袭来,赵青木不由打了个寒颤,将衣裳裹紧。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袭来,倒是令人昏昏欲睡。
赵青木醒了醒神,一睁眼,眼前却多出来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青年。那青年样貌如常,不过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天生笑颜,总是带着和气,分外讨喜。
只见这青年站定问道:
“姑娘,是卖药么?是什么药啊?”
“不是药不是药,是药粥。诺,是这样的...”赵青木登时来了精神,有样学样,殷勤向这青年一一说明。
青年微笑点头,道了声稍等,又快步向街边跑去。赵青木打眼一瞧,原来是街边正站着一女子,那青年像是对女子说了些什么,只见女子思量片刻,遂点头应允。
赵青木瞧着,心中嘀咕道:
“原来这小哥并非是自己管账,而是要先过问自己的夫人咧。”
那青年跑了回来,微微喘息道:
“您看我这出门匆忙,劳驾可否能向姑娘借两只碗?姑娘放心,明日我便给姑娘您还回来!”
赵青木心下了然,原来是不方便。于是她自作主张答应下来,将药粥妥善装好,递给了对方。
事毕,赵青木方感到街边那女子一直注视着这边,看见她此举,便遥遥颔首,以表谢意。
她看见了那女子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未施粉黛,却俏丽动人。她身姿纤细,在那玄青大氅之中更显娇美。尤其是那双如画眉眼,媚而不俗,威而不怒,自成风流。一阵风起,露出大氅下的烟紫色宫装,更是与之相得益彰。
赵青木心说,哎呀!却是位顶顶好看的夫人!
“有劳姑娘,敢问这些多少钱呢?”那青年也是见多识广,这一碗粥中可有不少好药,于是便掏出一枚金铢,准备给她。
谁知对方回神,笑吟吟地答道:“一共两文钱!”
倒是让那青年呆愣了一瞬。
不过青年这便给了对方两枚铜板,指尖一弹,又悄悄将那枚金铢落在角落,匆忙告辞。
等到赵青木再抬头看去时,这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街尾。
不知何时,人潮涌动,街上又恢复了往时的热闹。
“看什么呢?”顾见春正好赶了过来,见赵青木不住张望,遂问道。
实则他生怕此处只她一人有什么变数,一路上脚底生风,才如此迅速地赶来。
“没什么。”赵青木笑了笑,打趣道,“可惜你这呆子没有眼福,不能一睹美人芳容!”
“什么美人?”顾见春如此问道,心下了然——想来是她又看见了哪位貌美的姑娘,便又被人家勾去了魂。
“和你说也说不清。”赵青木才不愿给他描述,转头看了看,还有满满两桶粥,于是问道:“这是你重新熬制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顾见春点点头:“用了些法子,让火势旺些。”
赵青木于是撇了撇嘴,早知道他有这本事,自己还看那么久的灶作甚?直接催动内力将饭食煮熟不就好了?
顾见春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内力催动火候,毕竟比不上文火慢熬的效果,不过因着赶时间,不得已而用之。”
他竟还解释了一番。赵青木有气却没处撒,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那碗的事情,于是便说:“对了,方才那个人,借了碗,说是明日还回来。”
顾见春点头表示了然。
“那我们明日便在此等...咦?”
赵青木看了一圈,突然发现角落里的那枚金铢。
顾见春皱了皱眉:“这是哪儿来的?”
赵青木跟着说:“是啊,这是哪儿来的?”
顾见春哭笑不得:“我怎知道?方才有谁来过吗?”
赵青木顿时说道:“没有别人,只有我同你说的那个借碗的人!”于是赵青木将方才那人的样貌行态逐一说出,只是顾见春闻言却了然道:
“想必是他留下的。”
赵青木伏在桌子前,垂头丧气地说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她本想着难得这呆子不在,自己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谁知道闹出这桩笑话。
她从竹筐里扒拉一番,执起了一枚铜钱道:“诺,应该是这个吧?难不成我被骗了?”
没想到她竟将对方给的铜币找了出来,真不知道该夸她记性好还是鼻子灵。
顾见春一时失语:“他骗你,那还多此一举给你钱做什么?”
赵青木噎了噎:“兴许...是他看我貌美,觉得于心不忍,所以又偷偷将钱给了我。又或许这两枚铜钱也是假的?”
“呵,也就是你能想得出来...”顾见春失笑道,“你可知道,这枚金铢的价值,就是我们再卖一百天的药粥也赚不回来。”
“啊?”赵青木惊道,“那还是赶紧还回去吧?”
她没想到那个面色和气的青年出手竟如此阔绰。
“还?你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顾见春反问道。
赵青木摇了摇头,随即又耷拉下脑袋。
“那只能等明日了。他说了明日会来还的。”
顾见春不欲打击这失落的少女,只是他心想这人既是有意施恩,想必明日也不会来了。金铢换两只碗,对方倒是想得出来,真不知是何许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