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喧闹,人潮涌动。赵青木与顾见春二人行于街巷。所幸如此初冬,倒是少有的晴日熏风,暖意盎然。而城西市集则为这冬日更添热闹。
“这扇子做得真美!买一个吧!”
“这蒜蓉枝好香啊!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金玉满堂汤!我只在书里见过,买一盅带给小如鸿补补身子吧!”
“哇!方才那个西州人会喷火诶!好厉害!喂,呆子,咱们也和他学两招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那素衣少女大咧咧在前走着,身后的顾见春手中再也拿不下更多东西之时,他终于无奈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赵青木又掠向一杂货摊。
“这是什么?”赵青木轻轻将那泥塑的小人儿从精致的漆木偶架上捧起,仔细端详着。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伯,见了赵青木,神气地吹了吹胡子。
“小姑娘有眼光,这是小老儿自个儿做的磨喝乐,样样都不同。本来是乞巧节而作,是为祈福之用。最近帝都大办风花盛典,小老儿就来西市碰碰运气...这泥塑小人儿,每个都有不同的名字。这个童子与莲相生,握莲而戏,名为吹花童子。相逢即是有缘,小姑娘,你若喜欢,小老儿给你个好价钱。”
“磨喝乐...”赵青木小心翼翼把玩着手中偶人的小臂,那磨喝乐是个女相,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张笑脸分外生动。细看之下,那偶人手持一株菡萏,鼓起腮帮子的模样,竟与她有几分相似,“老人家,这个怎么卖呀?”
“赵青木,我们不能再买了...”顾见春扬了扬手中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冲她示意道。
“啊...”赵青木扁了扁嘴,却有些犹豫。一时没注意,竟已经买了这么多东西,她难免心生赧然。可这小人像又实在称她的意...
那老伯看了看两人,又笑道:“小姑娘,这位公子说得在理。再若要买,可就真是拿不下了。”
“咦,你这人做生意,怎么还劝别人不买的?”赵青木倒是有些惊异。
“小姑娘有所不知,你手上这磨喝乐,可不能独个儿卖。这吹花童子与折叶童子,乃是小老儿同日所作的一对偶人。看,这便是折叶童子。”
老伯说着,从货架下取出另一尊磨喝乐,那是个男相童子,正将荷叶顶在头顶避雨,与赵青木手中的磨喝乐倒是相映成趣,栩栩如生。
“花叶相依,缺一不可。若要买,便需将两者一并带走。”
赵青木望向手中两尊偶人,心绪起伏莫名。
“花叶相依...”
她转头看向顾见春,眼中有几分央求之意。顾见春见状,无奈摇头,却取出几枚铜钱递给那老伯。老伯接过铜钱,笑眯眯地将两个偶人包好,递给两人。
“——依小老儿看啊,姑娘与公子俱是有福之人,若是有这对磨喝乐作伴,定能良缘天作,并莲同心。”
“这...”顾见春一怔,心知是对方误会,忙要解释,而赵青木却比他更快一步。
“诶呀!老伯您弄错了!这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您想的那样!”只见她脸一红,连连摆手。只是那老伯笑意不减,只是看着两人频频点头。
“顾公子!赵小姐!”人潮之中,那灰衣小仆老远冲着两人打招呼。
“小辙!你也来了啊?你家少爷呢?”赵青木回首,亦是热情招呼。可惜顾见春手中盈盈满载,只得点头冲来人致意。
“少爷他今日不得闲,遂托小辙来给两位恩人捎个话,过两日便是风花盛典,若是二位无事,届时趁着人多热闹,可以在帝都好好游览一番。”
赵青木好奇道:“风花盛典?这么说来,好像方才那位老伯也提起...小辙,那是什么啊?”
“十月初十本是寒衣节,在我老家,向来是按着祭祖的日子来过的。不过听说扶桑派了使臣,君上感念他们远道而来,依着扶桑的庆祭,便特赐他们在帝都过节。”小辙显然风尘仆仆,说话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赵青木见状笑道:“风花节啊...这寒冬腊月的,也不知是什么花......”
“十月初十是小雪,据说在海国扶桑,雪乃是风中之花,因此叫做风花节。”小辙解释一番,又挠了挠头,像是在努力想什么事。
“喔...原来是初雪节。风中生花,可不就是雪么...这扶桑人可真是风趣得很。”赵青木不禁莞尔一笑,她本就生得俏丽,如今一笑,倒是令路边行人频频侧首。
“——那这风花节都会做什么呢?”
小辙回神,遂答道:“喔...小辙也不知晓。赵女侠您有所不知,这些寻常节庆不过是贵人们的消遣罢了,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也只是瞧个热闹...若是依着以往惯例,约摸是会布置些游街逛会的买卖吧?”
“游街逛会?会有灯会吗?会有戏台子吗?!”终于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部分,赵青木自是激动莫名。
小辙苦笑道:“这便不知晓了。赵女侠,其实小辙来,是有几件事要说...”
赵青木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好好,你瞧我这嘴,我不问了。”
小辙看了看近旁,凑近两人,谨慎说道:“少爷还托小辙给二位捎话,听说早朝之时,有人弹劾户部右侍郎钱友杰,君上大怒,为此也牵连了一批官员...据说那钱侍郎昨夜畏罪自尽,如今钱家已被抄家问罪,听候发落...”
顾见春与赵青木对视一眼,俱是了然。没想到那幕后之人如此雷厉风行,昨夜之事,今日便成定局。好在钱如鸿获救,否则恐怕也会受牵连...
顾见春当即问道:“那钱如鸿呢?有他的罪名么?”
小辙摇头道:“这便是另一桩怪事了。昨夜顾少侠说的事,小辙今晨与少爷商议后,借助石家的手段打听了一番,却发现这钱如鸿根本不在钱家的族册之间,自然这抄家之罪也并未波及到这位小公子。不过奇怪的是,知晓那钱如鸿活着的钱家人都服毒自尽,小辙这么说恐怕有些失礼,不过如今这钱如鸿倒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二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这又是为何。不过钱如鸿并未获罪,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赵青木问道:“对了,那孩子醒了么?他可知晓此事?”
小辙登时苦着脸,为难道:“醒是醒了,不过...”
赵青木追问道:“不过什么?”
小辙递来一张字条。
“赵女侠,您自己看吧...”
赵青木急急接过,只见那字条上正写着一句话。
——“赵姐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鸿戴罪之身,恐为赵姐姐徒增是非。今去意已决,是为学艺,替父报仇。赵姐姐保重!有缘再见!”
赵青木眼眶微湿,这孩子仿佛一夜之间晓事,却去也匆匆,都未曾好好道别...
小辙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那位钱公子留下这张字条,只与护院问了酩酊山的方向,孤身一人便走了。待小辙知晓后派人去寻,如今几个时辰了,也没有他的消息...唉,都怪小辙没有交代清楚,早知道就...”
“不,谢谢你,小辙,有劳你特意跑一遭。”赵青木摇摇头,却向顾见春问道:
“酩酊山,远吗?”
顾见春颔首:“很远。在永昭北地,沧州境内。不过据说九华派的北枝老人是位隐士高人,在北地颇负盛名,你大可放心。”
赵青木点点头,心中却有些空落落的。
“对了,顾少侠,您吩咐小辙准备的东西,小辙都办妥了,此时就放在院中。”小辙见两人不语,于是又说道。
“什么东西?”赵青木狐疑地看向顾见春——方才就觉得奇怪,这呆子昨夜竟还偷偷打听那孩子的消息,却没与自己商量?
顾见春微微笑道:“稍后便可知。”
赵青木撇了撇嘴。
“还有就是...顾少侠,少爷让小辙代为感谢顾少侠,难得…想起他…邀他出行,可惜少爷实在是分身乏术,于是不负顾少侠的麻烦事……不不,不负顾少侠所托,找齐了这些。还说…还说…”小辙一边思索,一边极为艰难地将这番话说完。
“还说什么?”赵青木问道。
“还说……”小辙又看了看顾见春,见对方面上并无愠色。
赵青木嚷道:“哎呀!这呆子不会生气,我说的!你快些说!不要磨磨蹭蹭。”
“还说...若是顾少侠的钱不够了,可以来石家商铺里问他借……”小辙满面难色,终于原模原样地说了出来——他家这位无甚本事的少爷,损起人来却是只剩下铜臭味可言。
“借钱?哈哈哈哈哈——”赵青木一听,登时乐不可支。
顾见春亦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一串话听下来,只觉难为小辙为自家少爷几番改变说辞。
方知这位少爷倒是个有气性的,恐怕还在为自己路上邀他骑马将屁股颠坏而耿耿于怀。昨夜将他支开,想必这位少爷此时也回过味来。如今见有机可乘,便派小辙来找场子,倒真不可谓不生趣。
“...宅子里平时也不住人,没有备什么别的物件。若还有什么缺的,顾少侠尽管和小辙说就是。”小辙想了想,又补充道。
“无妨。替我谢谢你家少爷,也多谢你,小辙。”顾见春拱手行礼。
小辙瞪大眼睛,连忙后退几步,摆手说道:
“没有的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两位恩人救了少爷和小辙的命,是石家的恩人。老爷也吩咐了,若是两位还有什么需要,倾石家之力,尽可满足。替两位做这点杂活,也是应该的!”
这会儿小辙倒是有些赧然,想来还是头一遭被人致谢,于是忙不迭地说了句告退,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