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诗经·蒹葭》
炉子噼啪作响,只是那一身青衣的女人却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柔美。女人正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呢喃。
一阵寒风倏然溜进门扉,“吱呀——”一声,那老旧的门板显然不堪重负,发出嘲哳之声。
孩子只觉浑身一冷,女人连忙将棉被裹紧了些。再转头时,只剩男人那模糊而遥远的背影。
女人终于忍不住起身唤道:
“才刚来,又要走了么?”
逆光处,男人的面庞不甚清晰,只是那话语却坚定莫名。
“嗯。萱娘,看到你与阿湄安好,我便安心了。”
“今夜雨大,再坐一会儿吧...”女人咬了咬唇,却垂首看向怀中的孩子,孩子冷不丁对上那双柔媚而隐忍的双眸,却只觉分外可亲——
这是娘亲,那是爹亲,她是娘亲与爹亲最疼爱的阿湄。
男人叹息,却没有回头:“萱娘,我以为,至少你该明白......”
“啪嗒——”一滴温热的水珠蓦然砸在了孩子额前,孩子愣愣地伸出手,眼前却是娘亲忽然靠近的脸庞。
“明白...萱娘怎么不明白?”女人转过身去,径自坐在床边,亲了亲孩子的脸,却低声道,“当初萱娘背离江家,跟了你,就明白会有这么一日。”
“只是...”女人的眼泪无声滑落,兴许是本欲借同孩子亲昵而掩饰,没成想看见这无辜稚儿,却叫她愈发伤怀,“只是...阿湄还这么小,就算我明白,又如何能让她明白?”
“萱娘......”男人终于不忍,再度冲进屋中,一把将妻儿揽在了胸前。
女人哭得更凶了。
唯有孩子似乎无知无觉,笑嘻嘻地攥住男人散乱的鬓发,百玩不厌。
“...那日,阿湄醒来,一直在唤爹亲......”女人泣诉道,“男人之间的事,萱娘不懂,也不想懂。萱娘只求你得空,还能记得我们母女,记得这里有个家......”
孩子清晰地感到男人宽大的身躯在轻轻颤动,男人却沉默良久答道:“...我何尝不知这里是家。可唯独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也必须是我去做。萱娘,你再等等,我答应你,等到来年春天,我便回来接你和阿湄,我们一家三口,还有阿清,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快快活活的,再不管这江湖琐事,好不好?”
女人不语,只有孩子不解话中含意,兀自咯咯嬉笑。
“对了...阿清呢?这么晚了,怎么不见他?”男人说着,却又张望道。
女人叹息一声,说道:“前日里他不小心将阿湄呛着,正怄气呢,我也两日没见着他了......”
“这孩子......”男人摇了摇头,“如今世道不平,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女人低声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多心了。阿清是个好孩子,我不该......”
正说话间,门又发出“吱呀——”一声。
“师父,师娘。”
少年站在门外,幽幽唤道。
孩子只觉得面庞一冷,正疑惑这寒风的源头,却猝不及防与那门外少年对上目光。
真是个美人——彼时孩子对美丑还无定界,只觉这少年唇红齿白,俊美非常,那双桃花眼比娘亲还要明艳几分,就模模糊糊以为,这就是爹亲口中的“美人”。
可惜那少年只是冷冷盯着她,就如同那门外凛冽的寒风。这目光让她怪不舒服的,于是她向娘亲怀中缩了缩颈子。
男人无暇察觉异状,只招呼道:“阿清,不冷么?快进来烤火。”
那少年动了动身子,宛如一阵风般飘了进来——这是与男人一脉相承的上乘轻功。
女人也动了,她起身从架边取下一件外衫为少年披下。
“阿清,饿了吧?师娘去弄些吃的。”
原本该是其乐融融的场面,却因少年僵直的身躯而别扭不已。
男人见状,将孩子塞在了少年怀中。
“诺,为师教你,既然做错事,好好道歉就是了。你师娘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道歉就可以了么?”少年笨拙地抱着孩子,孩子睁着晶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当然了。”男人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你连错都不敢认,谈什么改过呢?”
少年碰了碰孩子的脸,低声道:“阿湄,对不起哦。”
谁知孩子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原来是被那僵硬的手指冰了脸。
......
随着这道哭声,梦境坍塌,夜来蓦然惊起。
窗外夜色将尽,她怔忪地摸了摸脸,仿佛那触觉还残留在脸上。
这无疑是她幼时所剩无多的记忆一隅。
“阿清?”
冥冥之中,她竟倏忽找到了足以串起幼时记忆的那块碎片。
阿清......
是谁?
夜来看向远处隐于晨雾之中的翠瓦金顶——那是帝都最为威仪森严的居所,也是永昭九州之境最为尊贵所在。
——十月初七。今日便再去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