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生辰,只是暗中与皇帝一起度过。
不觉间天色黯淡下来,如平日里一样,二人回到汐月宫,沐浴后睡下。
心中悟出原委的谢昀亭,今晚有些特别。
如同唐婉刚入宫的那些时日,独自窝在偌大床的一边。
头也不回的睡着了。
少女侧着身子,低眸瞧着他的背影。
像是怯了似的,也没再轻举妄动。
谢昀亭迷迷糊糊,只觉身子飘轻。
无意间竟能翻山越岭一路向北,顷刻间来到关海大营。
眼前的真实让他不可置信。
一切如许多年前,壮观威武且井井有条。
放眼望向主帅大帐,夜晚时依旧灯火通明。
谢昀亭心中一喜,想起白天心中忌惮之事。
急忙往光线最亮处奔去,想趁机向安将军言明他与安小绮之事。
奇怪的是,巡夜的兵士,见到他并未觉得面生,更未惊奇。
竟然躬下身子行了君臣之礼。
他无暇顾忌太多,只身来到帐门外,抬手掀开帘子。
主帅安奉芝伏在岸上手握油灯,随着目光把手中的灯缓缓移动。
北境的蛮族部落,虽没有梁国兵士凶悍残忍,却也时常趁人不备突袭边境。
安将军向来怕边境百姓被扰,在山间隘口多布把守之兵。
还生怕有疏漏,时常在忙完军务时,细细查看。
“安将军。”谢昀亭站在帐门口,轻声唤道。
安奉芝抬头,把手中油灯探到面前,皱眼绕了绕。
待看清来人时,他急忙把灯放下,慌张从上位走了下来。
来到谢昀亭面前,拱起双手端正跪下行了个礼,
“臣安奉芝,参见皇上。”
谢昀亭弯下身子立刻把他扶起来,在他面颊上仔细瞧了瞧。
这些年过去了,他竟然全然未变模样。
“将军请起,我念将军大恩,不惜一切保我继承大统。
将军之冤我已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定要昭雪。”
谢昀亭如当年一样,依旧“你我”相称。
与平日里跟安小绮说话一样,并不自称“朕”。
毕竟,即便他心里明白眼前之人已是亡魂。
在他眼里,已认他为名副其实的国丈。
并且于他有恩。
安奉芝笑着摇摇头,抬手请皇上上坐后,拱手作揖像是有事相求。
“臣如今,已是世外之人,对这些名利之事早已看淡。
自古多少忠义之士,为成大义之事,蒙冤而死。
臣能为皇上尽职尽责足矣,亦舍得这名声,皇上还是不用为这些大动干戈了。”
他边说,眼中果毅逐渐退散,隐藏的温和化成一滴眼泪,在眼尾游离,
“臣所惦念的,唯有幼女小绮。
她如今还与皇上一样,心心念念想为我们报仇平冤。
可臣想要的是,她平安喜乐度过一生。
还望,还望……”
他像是有些难言之隐,想说的话终究卡在喉中。
“什么?”谢昀亭眸中尽是期许,手垂在桌案上,身子向前凑了凑。
想知道安将军所托之事,是否他心中所想。
安奉芝见皇上追问,也抛开心中顾及,沉声道,
“请皇上替臣,照顾好小绮。”
谢昀亭眉间一喜,又被温润如玉的神色代替。
他所说的照顾,是照拂还是疼爱。
即便觉得他说的是后者,谢昀亭还是想把事情说得更明了些。
毕竟,这种能与安将军直接对话的机会,余生也不知还有几次。
万一相互会错了意,与小绮交替神往时,再被什么东西打断。
久而久之恐落下不可挽回之疾。
“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对小绮多加照拂么?”
安奉芝闻言一愣,竟有些不敢揣度圣意了。
当年在关海,他深知三皇子人品贵重,才思敏捷,亦宽宏仁厚。
即便他向来无非分之想,也忍不住思绪。
想着幼女小绮,铁定是个泼辣狠厉的女娃。
在京城那等女儿家讲三从四德的地方,怕是没有合适的人家敢要。
若能得三皇子这样的夫婿,对她纵容宠爱,他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要不是先皇有命,决不能让除他三人之外的人,知道三皇子藏在关海大营。
他甚至有心让小绮与三皇子一同学艺习武。
只是,圣命难违,忍不住有瞬间的念想,便及时消散了。
直到后来,发现三皇子对策马言笑的女儿,很是留意。
暗中观察许久后,心中开始想着,没准还真是天降良缘呢。
以后三皇子封王留在封地,女儿嫁到离自己军营不远的地方,总比嫁到天涯海角,甚至京城里要好。
不过,那都要看以后的造化。
他虽官至四品,却不及同等朝中文官。
家女成王妃的事,他也觉得不是自己该想的。
奈何后来,三皇子竟然把心中的事,与吴铮说了。
吴铮来营中与他再说此事时,极其欣喜。
还说小绮向来叛逆难驯,刚好三皇子温和儒雅,必然是个好姻缘。
安奉芝听得后,就再胡乱惦念,便觉得这件事,大抵是定下了。
谁知,刘娴措不及防的举动,让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本能无忧度日的三皇子,背负太多登上皇位。
而小绮却踏上萧州鬼域的流放之路。
直到今年,小绮假借表妹身份,被皇上特封贵妃接进宫,百般疼爱。
他的心也放下不少。
只不过,他二人为了报仇,频频涉险。
实在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如今已天下太平,何必再去拼命争那些没用的东西。
只把他的女儿照顾好就好了。
谢昀亭见安奉芝思绪反复,神色不定。
想着是自己试探多了,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又温声问道,
“安将军可知,小绮已被我接进宫,暂时不会有危险。”
安奉芝立刻回了“臣知道”,可对“暂时”这个词,很是忌惮。
他想要的是女儿一生安稳,即便求皇上照顾,也是永远照顾。
即便如今再好,与暂时扯上关系,也实在令人堪忧。
于是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臣多年忙于军务,对小绮多有愧疚。如今她已入宫,还请皇上护她此生周全。”
谢昀亭听得仔细,心终是缓缓放了下来。
不过,只是此生周全就好了么。
他还想要为安家翻案后,为她恢复身份,行大典册为皇后。
难道安将军作为父亲,对他没这个要求么。
谢昀亭有些不理解,缓缓站起身来,剑眉微皱道,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