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寅问完,瞪大眼睛想知道答案。
少女却不满似的,投来森冷的目光。
他的眼中,有惊恐有疑惑。
仅此而已。
到现在,也未见丝毫伤心或者悔悟。
看来人心,天生就是恶的。
唐婉眼中的寒光忽地散去,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自顾自问道,
“这些刑罚,范大人想先试试哪个呢?”
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涌入范寅的脑中。
“你想先试试哪个呢?”
“试试哪个呢?”
“长姐想试试哪个呢?”
都不对。
应该是,
“小绮新采的果子,长姐想先试试哪个呢?”
随即,一个梳发揪的小女孩,出现在脑海里。
她穿着浅黄的纱裙,手里捏着两颗红果。
脸颊上还蹭上两条灰道。
她歪着脑袋,等待大人夸赞似的,把胳膊往前探了探。
安若织放下手中的绣撑,疼爱地替她擦脸,
“小绮又淘气了,看这脸像只小猫。”
女孩抱住安若织,发出咯咯咯的笑,
“我想让长姐尝尝鲜果子嘛。”
女孩圆润的脸蛋,在范寅眼前逐渐精致,最终变成明艳女子的模样。
是她?
安家女眷已全部发到萧州,他还特派人核查过,并无漏网。
应该不太可能。
隐约印象中,他还见过刑部档案,安小绮病亡在萧州军妓营。
可若不是她,谁会建规模浩大的私刑狱,打算在这京城大开杀戒。
又会有谁对他恨之入骨呢?
后者或许也有。
但前者,只能是逆党余孽。
范寅越想越害怕。
逼死安若织,对他来说,只是踹开一块绊脚石而已。
可对安小绮来说……
他不敢再往下想。
又下意识地挣脱一下被铁链捆紧的身体,眼中逐渐露出绝望。
“你好像,终于想起来了。”
少女妩媚的声音再响起,让范寅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
“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范寅仍不可置信,带着嘶喊。
怎么逃出来的?
在别人的眼中,去了那种苦寒绝境,怎么可能活着回来呢?
那里与野蛮梁国接壤,守在那的兵士九死一生。
朝廷便对他们多有纵容。
且送去那里的女孩子,都是重犯灭族的女眷。
所以,也没人在乎她们的死活。
在少女的记忆里,那些要排遣压抑和恐惧的兵士,会把年长些的女孩,折磨得哀嚎不止。
常有撑不住的,便会变成一具遍体鳞伤的尸体。
在物资匮乏的萧州,丢出去之前,还要被扒光衣服。
而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会被几个言语粗鄙的女人领着,教些下三滥取悦人的手段。
稍有不照做的,就会被打半死。
唐婉记得,其中最小的女孩只有六岁。
她也想过自尽。
只是随安奉芝在军中时,见过起死回生的战局。
想着只要活下去,便有机会把她所受的苦难,原原本本转给该受的人。
直到,她被秦敬设法营救。
又直到,今日她手执利器,主掌生死。
当初的仇人,束手无策,任其宰割。
少女美目弯下,一副怜惜模样,
“我怎么逃出去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去。
这里距离地上十八尺,就算你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还有七十二套酷刑,每种都能让人倍受煎熬。
我很好奇你能撑到第几套。”
她开始尽量详尽地介绍起来,
“这个,叫粉身碎骨。
正如其名,把人四肢展平,压在上下板间。
启动机关后,上边的板子便会由指甲向胳膊缩紧。
碎骨处,也由手指开始,逐渐向肩膀扩散。
当然,从脚至腿,也一样的道理。
若是四肢碎尽,人还清醒。
包裹住身上的铁块就会动。
把除了脊柱外的骨头,全部敲碎。
最后……”
“啊……
别说了,不要说了!”
范寅绝望地看着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仿佛看到地狱里的魔鬼一般。
他按着少女所说的逐渐往下想,颅骨崩碎的画面已出现在眼前。
如同红玉。
不,一定比他还惨。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崩溃,开始本能的求饶,
“放了我,放了我吧。
只要你肯放了我,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一阵银铃般的轻笑传来,少女美目弯下,如同听见很有趣的事,
“跟我谈条件?
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么?
你既然来了这,就必然不会活着出去。
不过,你若是照我说的去做。
我倒是勉为其难,可以让你选一种死法。”
以前,常听人说选种活法。
死法也要选的,还真是头一次。
而这头一次,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并且他还发现,选择怎么死,比选择怎么活,更纠结。
可是,她想让他做什么呢?
向安若织忏悔?
供出许晋是幕后主使?
说出中书令刘辅仁及太后的阴谋?
不,这不能说。
后者虽是他这些年察言观色才发现的,可若在他出事后就传出去。
以刘娴睚眦必报,必不会以他干休。
就算他今日死在这,范姓一支恐怕也得被暗地里灭族。
想到这,范寅吓得一抖,下意识把嘴闭紧。
少女意外他是个有骨气的,笑着移步到下个刑具,
“这个叫,以牙还牙……”
她又介绍了两个之后,范寅虽然已经吓得嘴唇发紫,却依然守口如瓶。
看来,他知道的秘密还真不少。
不过,她想知道的,只是刑部尚书许晋的罪证。
毕竟仇人那么多,得一个一个来。
不过,看恶贯满盈的人濒死挣扎,倒是很有乐趣。
唐婉转回身子,慢悠悠走了过来。
细剑在她白嫩的手心里,映出灰暗中最强的光亮。
格外刺眼。
她欣赏地瞧着手中的利器,再抬头时美目弯下,
“那些有机关的刑具,都是匠工们无穷的智慧。
而我最喜欢的,确是一门手艺。”
她手执利剑,笑着像范寅的心口刺去。
抵住他的外袍后,忽然停住。
范寅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最终没感觉到痛,也未见血迹。
并且,自己还活着。
唐婉汇聚在剑锋上的目光,又散开来。
重新落回她流转的美目中,
“这一剑下去的痛快,你怕是享受不到了。
你在刑部当值许久,必然知道太祖立朝时,免去了一个残酷刑罚。
它不需要太复杂的刑具,只要一把利器就好。
重点是,行刑者的手法要炉火纯青。
需要在落下一千刀之后,刚好让死囚毙命。”
少女乖巧地用细剑的锋刃,强行抬起范寅的下巴。
已经吓到癫狂的男人,颈上顿时流下一条蜿蜒的血迹。
他不敢对视少女,如同恶魔般纯洁美丽的眼睛。
耳边却听见她婉转的巧笑,
“你应该已经知道是哪种酷刑了吧。”
范寅吓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