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杀的日子汪灿早就过惯了,早年为了坐中队位置拼命时没少招惹仇家,连本家都有给他下黑手的,更别说外面的合作公司,经历多了,倒也得心应手。
当时一个人不觉得什么,现在多带了一个,却意外觉得难捱。这种日子,是不是早该结束了。
“啧,这些虫子真够麻烦的。”
飞刀从那人的颌骨抽出,大片血迹跟着喷涌,汪小喵侧脸躲开,冷着脸擦刀。
“我不明白,你都已经做教官了,他们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做什么。再说汪家已经不搞那些了。”
汪灿叹了一声,“人的欲望,是填不平的。”
他拖着尸体去处理,回来时汪小喵已经倚着墙睡了。天色很暗,烂尾楼没装的空窗口有风拨弄她的发丝,月光斜斜一抹扫上她鼻梁,映出两点血痕。
其实他最开始教她杀人时说过怎么做才不会有血溅出来,她表面上听的认真,考核时也做的严谨,人后却恰恰相反。
他还记得她十二岁参加考核时撞上外家送上来的人,一共二十一个,她刚好在场,于是被选为验收官去判断那些人的水平,打过一轮,最终只留下三个跟她水平接近一些的。
剩下那些凑在一起吐槽,说今年考核怎么这么难,记得去年验收官的水平不是这样,诸如此类的话,唯有一个说“我也就是让着她,不然怎么可能输那小崽子手下,看看她拽的二五八万那样吧,真恶心。”
她当时没走远,被一个很像她的小姑娘拉着问东问西,听到那个男人大放厥词就笑了笑,对那姑娘说“问这么多有什么用,活下来才是真本事”,然后在姑娘仰慕的注视下走到男人面前。
“你跟我来,岑教叫你问话。”
男人先吓了一跳,之后跟着她进了一边的树林,她背对着那个高了她一头的男人,等他终于等不及问的时候,转身一刀刺进他的喉咙。
唰,刀抽出来,鲜红的液体溅开大片,树上,地上,还有她的脸上。
她眯了眯眼,嘴角有一点冷笑。
“光长年龄不长见识,你这种水平,杀你我都嫌刀脏。”
男人没反应过来,等她抽了刀才后知后觉摸上伤口,血已经止不住了。
他这时候才发现她喜欢那种鲜血四溅的刺激感,于是过去说,“如果你能确保不留下线索,随你怎么杀。”
她歪头看过来,得到他又一次肯定后眯起眼仰头,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声,少见的,兴奋到极点的喟叹。
阳光被树荫斑驳成碎点落在她脸上,那些血迹熠熠生光。
汪灿抽了张湿巾蹭她鼻骨上的血点,对方悠悠转醒,半眯着眼问他“怎么了,师父。”
他手顿了一下,侧开眼坐到她身边,“没什么,你脸脏了。”
她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一边揉眼睛一边挨着他躺下,头枕上他的大腿,很放松的姿势。
“小喵,你其实没必要跟着我。”
她睫毛颤了颤,睁眼看他。
“只要我还在汪家一天,这种日子就不会结束,你完全可以……”
她坐起身来,“你又要我走。”
他看着她神色一点点变冷,无话可说。
“又是为了我好?”她眉心下压,情绪翻涌起来“从前你说跟着你太危险,可我现在已经比你还要厉害了,师父。”
“我不明白。”
“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应该明白怎么样我才会开心。”
他沉默着和她对视,她眼里的倔强逐渐与从前重合,那些血色的记忆翻滚而来,他侧开眼,窗外的月光钻入眼帘。
“我是你师父。”
“然后呢。”
“你不明白么,这两个字的意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信这个?难道你想要我叫你爸—”
“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打断她没轻没重的话,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保证你的安全,你的快乐,你的幸福—”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幸福,快乐,所有一切都来自于你。”
她说的认真,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
各种纷杂的思绪随着她的话音纷沓而至,他呼吸急促起来,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故作镇定般开口
“我的意思是。”他轻叹一声,闭上眼躲避她的注视“我喜欢你,你又那么依赖我,再纠缠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预想过她会是什么反应,从第一次确定对她的心意之后就开始想了,或许是不理解,震惊,嫌恶,他这样一个角色居然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有那种想法。
师父这两个字的伦理含义他其实从不认为有什么,也无法约束他这样的人,只是他的小喵本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着他一味犯险。
谁不想要安稳的生活,自由,他的小喵自幼渴望的东西,怎么能葬送在他手里。
“我也喜欢你。”
她的声音依旧含着一点怒意,他侧头看她,有一点无力。
“你不明白,这跟你理解的不一样。”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不懂呢?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小屁孩儿是不是?”
她突然凑过来,掐着他的颈子用指骨让他抬头,接着凉凉的唇片贴上来,柔软,很快变得潮湿,是她舌尖扫过留下的痕迹。
“我不是脑残,这种东西我都懂。”
他的心脏快要爆开,面对她直勾勾的注视,一点反应都没办法给,只有呼吸默默的急促,却也小心的,不敢叫她发现。
像从前几十年一样。
他的爱是危险的,有束缚的,是无法安定,不能言说的。他知道自己的爱会给她带来什么,于是从不肯说出口,几十年来一味的隐忍,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让她浮萍一样漂泊的。
“你到底在怕什么?”她歪着头,所幸没有发现他的无措“从前的一切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汪家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符号,我早忘了。”
“我没办法忘记。”他与她黑亮的眼睛对上,心脏一下下抽痛起来,“如果你真的忘了那些伤害,又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汪家,为什么还要姓汪,难道不是告诉自己别忘—”
“是因为这个名字是你给我的。”她眉心拢起,质问道“汪灿,你明明说我们之间不需要亏欠,现在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无法面对那些年你受到的伤害,这伤害还自我而来。
汪灿无声说着,记忆似乎又回到她被费洛蒙折磨到不人不鬼的样子,那双血里钻出来的眼睛,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我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你那些痛不欲生的过往!”
“我说了我不在乎!”
她忽然来咬他的唇,瞬间就有血腥味蔓开,她气息急促,掐着他的手也用了些力气,甚至都在颤抖。
窒息,鲜血,她的味道猛然席卷,汪灿心跳停滞一瞬,又猛然爆开,压抑多年的感情再也无法抑制,他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攀上她的后颈,强势的夺回了主动权。
他疯狂的掠夺,是压抑之后的爆发。
她被迫承受,片刻推他胸口,撤开后是更加急促潮湿的喘息。
“你在,就够了。”
她望着他,黑亮的眼睛里情绪分明。
汪灿将她拥入怀中,力气并不大,但他的指尖和呼吸都在颤抖,这么多年的隐忍终于得到回应,他是该放纵一些的,可还是舍不得。
“我会处理好一切,离开汪家。”
“我喜欢刺激。”
他没应声,她也没继续,抬头吻过他的喉结又退回去,近日太过奔波,她缩在他怀里,很快睡去。
月光沉沉,汪灿的情绪随着她平稳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却产生一些疑惑,多年夙愿终于得偿,第一个感觉,居然是惶恐。
惶恐什么呢。
大约是怕自己再给她带来伤害吧,无论是费洛蒙还是献祭。
他望着她的睡颜,轻抚过她眉梢,接着拿出手机给汪涔发了条消息:这次任务圆满完成,我想,这是最后一次。
对面很久没有回复,天光微微亮起时才进了一条消息: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其实没有必要。”汪小喵打了个哈欠,起身到窗口抽烟“对我们来说,汪家其实是个很好的助力。”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把汪家牢牢握进手心。”
太阳渐渐升起,金黄的光将她包裹起来,皮肤都变得透明,烟气在周边弥漫,她探手抓握几下,说
“为什么总觉得我们就像这些烟雾呢。”
烟气散开,聚拢,浓郁,浅淡,来回重复,她的指尖在光晕下跳跃,一下,两下,像是飞舞的蝴蝶。
他想起好多年前,她还很小,不会隐藏情绪只知道杀戮的时候,有一次在树林里看到一只蝴蝶,白到透明的蝶翼上有两点不知道哪里溅上去的鲜血,她探手抓到手心,就那么看了很久。
蝴蝶在她手里挣扎,她抓的不紧,但足够禁锢,他以为她会像杀黑毛蛇一样最终将它砍成两半,没想到她最后踩在他肩上,将那只蝴蝶放走了。
记得那天天光也很灿烂,和今天一样,和她将写满他名字的本子送过来那天也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
她转头看他,片刻跳坐在窗台上,双手撑在身后,两条腿晃呀,晃呀,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就笑,脸微微扬起,整个人沐浴在朝阳里,边缘都变得模糊。
——
你是我的光。
几十年,几百年,永不坠落的朝阳。
汪灿想,也许当年被救赎的,不是她,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