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歌用过晚膳，刚从亲娘的院子里出来，就碰上了她神色沉重、脚步匆匆的亲爹。
顾宁城才从宫里回来，见到顾晚歌，他脚步一停，眉宇间的蹙痕顿时更深了些许。
“吃过饭了？”
语气倒是没什么异样，看来这股火气并不是因她来的。
顾晚歌点了点头。
顾宁城于是沉声道∶“正好，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事情要问你。”
估计是要问她今日在宫里见到‘刺客’的事情。
顾晚歌看着顾宁城的背影，乖乖的跟了上去，她在心内暗自思量：若只有这件事，也不至于在宫里待到现在才回府，看他那副强忍怒火的样子，多半又是跟容泽闹不痛快了。
“这又是怎么了？”
李氏喊顾宁城吃饭没得到回应，看他一脸不痛快的直奔书房，身后还跟着顾晚歌，顿时就担心起来，连忙放下手里舀了一半的粥，就要跟上去问个究竟。
“母亲。”
才走两步，身后便传来顾锦朝的声音，李氏回头，看到少年，神色有些疑惑∶“锦朝？你不是说先回去温习功课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路上正好碰见父亲，我瞧他神色不太好，想必是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有些担心，所以跟来看看。”
李氏也正有此意，神色担忧的说∶“你父亲近来脾气总是不太好，他刚刚才回来，就把歌儿带到书房去了，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母亲若是担心的话，不如让我先去看看情况。”顾锦朝注意到桌上盛了半碗的粥，“父亲想必还没来得及用过晚膳，我一并给他送过去吧。”
锦朝一向沉稳细心，李氏略一思索，便放心的同意下来，一面让人把温过的饭菜放进食盒里，一面不忘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一定要让人递话给我，千万不要忘记了。”
顾锦朝点头应下，接过食盒便朝着书房走去。
“……”
“陛下说，你今日在宫中看到了刺客？”
刚推门进入书房，就听到这么一句问话，顾锦朝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开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顾宁城看着进来的顾锦朝，丝毫不觉得意外∶“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父亲事务繁忙，若是不吃饭的话，身体怎么能顶得住呢？”顾锦朝举起饭盒道，“我是来给您送晚膳的。”
“哼！”
顾宁城才不信他只是来给自己送饭的，果然，顾锦朝下一句问话就关心的看向了顾晚歌∶“什么刺客？”
“只是遇见了一个行踪鬼祟的小太监，是不是刺客还得另说。”顾晚歌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然后神色有些犹豫的说，“不过，那个小太监出现的很是奇怪，我现在想来，总觉得她是有意在引我过去……”
“有意引你过去？”顾宁城眉头微皱，“引你去哪儿？”
顾晚歌于是便把当时被容泽暗卫逮到后的事情通讲了一遍。
“那人似乎是故意引我去偷听陛下讲话的，要不是陛下相信我，那些人差点儿就要把我污蔑成什么别有用心之人了！”
顾晚歌一脸不爽∶“特别是一个叫黄山的，咄咄逼人，好像跟我有仇一样，我说一句话他就死抓着不放，讨厌极了！爹，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他不会是因为你，故意抓着我报私仇的吧！”
顾宁城没有回答，只是脸色越发低沉。
顾晚歌絮絮叨叨的又骂了几句，见顾宁城始终没有开口呵斥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她看着自家神色阴沉的亲爹，终于明白事情有些不大对了∶“爹，出什么事了吗？”
顾宁城没有说话。
顾晚歌神色顿时严肃起来∶“爹，你不会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对陛下有二心吧？”
“胡说八道！！！”顾宁城当即愤怒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力气之大，把桌子都拍出了裂痕，他表情怒不可遏，“谁说的！哪个龟孙子说的！有本事到老子面前来说，背后乱嚼舌根算他娘的什么本事！！”
顾锦朝听的眉头连连皱起，他往顾晚歌身前站了站，不赞同的提醒道∶“父亲，谨言慎行！”
顾宁城∶“……”
“这种话，很早之前就有了。”顾晚歌道，“自从几年前爹你跟陛下大吵一架之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的厉害，只是没人敢在你面前说罢了。”
“虽然你后来认罪受罚，陛下也原谅了你，但是一直有人对爹你的行径不满，他们说你仗着自己手握重兵，所以行径嚣张、不守礼法、目无尊卑、藐视圣上威严，心里估计早就有了二心。”顾晚歌看着愤怒的顾宁城，满腹疑惑，“爹，你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你当年为什么跟陛下吵架啊？”
“都已经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顾宁城并不想提当年的事情。
顾晚歌于是道∶“可是事情好像并没有真正过去，近来，之前早就淡去的流言又重新出现，而且比之前传的还要猖狂！他们说你这些年对陛下始终心有不满，恐怕私底下早已有了二心，说不定……”
顾晚歌突然噤声，不再继续说下去。
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令顾宁城更加心烦∶“说不定什么？你也有不敢说的？说下去！！”
“说不定……”顾晚歌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不定会有效仿当年张国相之嫌。”
“一派胡言！”顾宁城气得拍桌子，连声怒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我顾宁城忠心耿耿，行的端坐的正，岂会当那种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简直是胡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嘛！气得都能出口成章了！
顾宁城看向顾晚歌，心中郁气难平∶“那些混账话，你信了？”
“你问这个才叫混账话呢！”顾晚歌道，“你是我爹，我是你儿子，那话胡扯不胡扯的，我能不知道吗？”
顾宁城∶“……”
“只是爹，”顾晚歌不解的问，“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陛下过不去呢？”
“……”
“陛下他真的很相信你！”顾晚歌认真的道，“你知道陛下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告诉我，说‘朕忙于政务，总归会力有不逮，思虑不周的时候。你爹是朕最信任的人，也正因为是朕最信任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朕只能安排给他来做’。他之所以会不问缘由的就相信我，正是因为我是你的孩子啊！而你，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啊！！”
顾宁城放在桌子上的手紧握成拳，他眉头紧皱，却始终未发一言。
眼见一说到矛盾他就闭口不谈，顾晚歌有些无语∶“爹，你难道就真的不想解释一下吗？”
“你爹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须解释？”
“清者自清吗？”顾晚歌无奈地摇头，“没想到，爹你比我这个小孩儿还要天真。清白这种东西，你自己说了不算，大家说才算数。一个人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他说‘清者自清’，有谁会相信呢？不然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一个词叫‘自证清白’。”
“……”顾宁城听的心烦意乱，呵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歪理，难怪陛下让你抄《礼记》，我看你抄十遍根本没用，至少也得给我抄上个一百遍。”
顾晚歌对此一脸无所谓。
十遍也好，百遍也好，反正又不是她抄。
“不过，旁人也就罢了。”顾晚歌不死心的问，“我们自己家的人，爹你的苦衷，也不能如实相告吗？”
“我……”顾宁城有些犹豫的抬眸，看看顾晚歌，又看看顾锦朝，对上他们清澈的眼眸和稚嫩的脸庞，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疲惫的咽了下去，“……你们还小，就不要过问大人的事情了，毕竟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
顾晚歌∶“你都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们不懂？”
“……”顾宁城，“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你是爹还是我是爹！”
顾晚歌∶“……”
“好了！都这么晚了，赶快回去睡觉去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乱操心！”顾宁城看了眼顾晚歌，突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皱，“我记得你今天参宴，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服，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也不算早了，怎么还特意又换了件衣裳……受伤了？”
“受伤倒是没有。”顾晚歌低头打量了下身上的衣服，随口道，“只是粘了点儿脏东西，我最受不了脏污，所以就给换了。”
“没事就行。”顾宁城眉头一松，随即又板着脸说教，“你啊！安分一些吧，身子都成那样了，学武又不成，遇到事情了还总爱上去凑个热闹，真是记吃不记打！发现行踪鬼祟的人，不喊人还自己一个人去追，我看你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你以后再这样，我就向陛下上书，你以后都别想出家里大门了！”
顾晚歌∶“哦。”
顾宁城∶“……顺一，领他们回院子睡觉去！”
他看着顾晚歌，想起什么，提醒道∶“陛下让你做的事情，记得做完，不要忘记了。”
顾晚歌点头，见顾宁城神色缓和，她再次提醒∶“爹，你知道人言可畏是什么意思吗？一句话，一个人说可能会有人质疑，那千人、万人呢？清白是需要证明的，如果你觉得没必要而不去做，那你一定会后悔的。”
顾宁城看着执着的顾晚歌，十分头疼的摆手让顺一带他们走。
眼见此路不通，顾晚歌决定换一条∶“爹，我是在担心你。”
少女的神色认真且倔强。
顾宁城心一软，顿时招架无力的点头∶“知道了，我想一想。”
顾晚歌这才移步。
人都走后，书房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顾宁城坐下，疲惫且头疼的按着头两边的穴位，胳膊碰到桌上的饭盒，他睁眼一看，顿时更加心烦∶“还说来给我送饭呢！站那儿半天了也不知道掏出来给他爹摆摆，臭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