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
顾劭行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缓缓睁眼。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人对着他的耳朵开了一枪,醒来之后,那种烧灼的痛感依然存在。
枪声在四周盘桓。他是半躺在座位上的,抬手抹了一把耳朵,粘腻的鲜血沾了满手。
他一惊,刚要起身,一颗穿甲弹呼啸着击穿玻璃,划着凶猛的弧线一头扎进椅背。
“……艹。”
脑子里这下彻底清醒,逃亡路上,他们被雇佣兵包围,为了保护他,兄弟们纷纷下车鏖战,而他躺在座椅上,一觉睡到现在。直到一颗长了眼的子弹,击中他的耳朵。
然后,因祸得福,他又能听见了。
他坐起来,用力晃了晃脑袋,感觉十分想吐。他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然而防弹玻璃在重型武器的摧残下,碎成了蜘蛛网,雨水挂在上面,视野之内一片模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车前后都被雇佣兵们包围了。
他抓起手枪,猛地撞开车门。脚下还没站稳,又是一连串枪声来袭,将残余的玻璃击了个粉碎。
密集的攻势逼得他重新钻回车里,蒙面人端着机枪朝这边走来,嘴里还在狂妄地挑衅。
“懦夫,出来啊!你的同伴全都死了,你跑不掉的!”
顾劭行呼吸一滞,眼底燃起熊熊怒火。
他一脚踹开车门,像头发狂的狮子一般嘶吼着,迎着火光冲了过去。子弹密密麻麻射向他的身体,鲜血喷薄而出,而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毫不躲闪,就这样径直冲到蒙面人面前。
蒙面人后退两步,更加疯狂地射击,直至用光最后一颗子弹。
于是他举起枪背,朝着满身是血的顾劭行砸去。
顾劭行挥臂,生生截断他的攻势,随即连续出拳,招招致命,对方勉强招架了几招,很快就被打倒,顾劭行继续扑上去撕打,铁拳无数次捣在那张脸上,一拳重似一拳,狠狠发泄着内心的痛苦!
“阿行!”
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猛地回头,见到叶焰的一刻,视线骤然模糊。
叶焰匍匐着爬过来,整个人泡在血水里。他费力地解下背上的步枪,向顾劭行抛了过来。
“接着!”
顾劭行将枪向背后一甩,冲到他身旁,迅速脱下衬衫,帮他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边包扎边问,“咱们现在在哪?”
“内环。放心,附近的警力已经出动了,增援部队应该很快就到,等下你找个机会突围出去,我掩护你!”
顾劭行沉默着,牙齿用力咬断衣料,打了个结,然后憋住一口气,猛地将人打横抱起。
“上车!”
他拉开最近的一扇车门,把叶焰塞了进去。
车灯交错,照亮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顾劭行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端起步枪投入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警笛划破黎明。
隆隆的车声愈来愈近。
“所有人听好,我们是武警特种部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马上放下武器!”
顾劭行扛着阿文的尸体,对面站着一名雇佣兵。
雇佣兵的弹夹已空,他冷笑一声,将三棱军刺拆卸下来,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向顾劭行走来。
忽而枪声一响,雇佣兵双膝跪地。
顾劭行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他撑着身旁的车门,双腿发颤,血流如注。
视野越来越模糊,他隐约看到一名瘦小的战士向他飞奔而来,对方在他面前站定,脱下头盔,沉默地接过他肩上的阿文。
顾劭行松了口气,身体慢慢向下滑落。
“阿行!”甘棠伸手去扶他,可惜力量不够,和他一同跌坐到地上。
顾劭行双目紧闭,带着仅存的意识,断断续续道,“警察,谢谢您,麻烦帮我把兄弟们,一块儿带回去……他们都把命交给我了,天这么冷,还下着雨,我不能把他们丢在这儿……”
甘棠仰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答应。
“好,你等着!”
*
顾劭行再次睁眼,已经是两天后。
这次的梦很长,他梦到自己陷入冰冷的海水里,周围一片漆黑,身体不断下沉。忽然有双手托住了他,他开始向上浮,浮出水面的一刻,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原来是十几位兄弟用身体搭成的人梯。
他拼命呼喊,挣扎,终于又跌进水里。可是那双手却不肯放弃他,一个劲地把他拉向岸边。他回头,看见十几具身体被黑色的巨浪裹挟着,越飘越远……
“啊——”
打着瞌睡的甘棠感觉手上被人用力一甩,下意识叫出了声。
她捂着胸口深呼吸,发现顾劭行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
她惊喜道,伸手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摸了又摸,直到看出对方的表情不大对劲。
“你……”
她想到沈医生的叮嘱,迟疑着伸出两根手指,在顾劭行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二。”
“二加二等于几?”
“……四。”
甘棠咧开嘴笑了,没傻,智商健在。
可是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陌生,像是有仇一样?
“那个,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劭行沉默,薄唇抿成一条线。
甘棠的心越来越凉,她不相信顾劭行真的会把她忘了,挣扎道,“别急,我给你点提示,我是你的——”
“小猫,我睡了多久?”
“……”
甘棠愣了愣,眼中带泪,脸上却分明在笑。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失忆了呢!”
顾劭行弯了弯唇,干涸的唇上渗出几丝血珠。
“刚醒的时候确实有点记不起来。我盯着你脸上那几根胡子,心想,谁家的丑姑娘啊!后来看久了,忽然想起来,这不是我媳妇吗……”
“胡子?”
甘棠冷气倒抽,紧张地拿起床头的小镜子照了照。
“这是睡觉压出来的,有没有常识啊!”
她白了一眼。
“有点不好看。”
“你看看你自己吧!”甘棠把镜子对准他,“看你那个耳朵包的,好像梵高!”
顾劭行睨了一眼,皱眉,“天,老子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