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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轮到胡子头儿王小宝上场,周泰安他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这伙人的底细,那些说了真话的喽啰们被允许进餐,他们实在饿透了,饭桌上的酒菜上了三茬,总算让他们吃了个差不多,然后重新被押下去看管。

“带王小宝过来。”周泰安吩咐负责运送俘虏的山子。

王小宝虽然不到二十岁,却显得苍老成熟,脸上居然都有了细细的皱纹,嘴唇上淡淡的胡须也分外扎眼,怎么看都和年轻这两个字无关。

“你们是什么人?”王小宝是老虎倒架不倒威,虽然身陷囹圄,却依然硬气得很,他用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

看来他很困惑。周泰安笑着摆摆手“坐下聊吧!”

王小宝依言落座,坐得是大马金刀,一点不怯场。

“你们既不像官,又不像民,不知是何方神圣?我王小宝纵横数载,总得让我明白自己折在谁的手里了吧?要不然就算死,我也不会瞑目的。”

“和你一样!我们曾经也是绺子,不过十几天前才改邪归正,现在我们扛的大旗叫做国民自卫队,我叫周泰安,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周泰安看着王小宝笑道。

“怪不得手段如此犀利,原来折在同道中人手上了,想不到我逍遥快活才几年,最后竟被官府的走狗算计了,这就是命数,怨不得别人。”王小宝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看来你有点误解!”周泰安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是国民自卫队没错,但并不隶属官府,我就是我,谁也左右不了我行事。所以你不要用什么官府走狗之类的话侮辱我,否则我真的会生气的。”

“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踩着同道人的肩膀和骨头向上攀爬的小人?你当我是刚出道的菜鸟?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王小宝并不买账,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周泰安他们就是鹰犬之徒。

“我知道你的遭遇,对官府没什么好感,甚至你的父母现在还在深牢大狱里不知死活,不过我再说一遍,官府和我不搭关系,你爱信不信,不过,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个让我开心的理由,说不定我能替你想想办法,或许你们一家人能够团圆也说不定,你看怎么样?”周泰安突然抛出一个重头炸弹,一下子就把王小宝炸懵了,他圆睁着双眼,像是要把周泰安的内心看穿一般,死死的盯着面前那张年轻的,不羁的脸。

“你有办法?”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希望的,我想你之所以落草为寇,肯定也是有想依仗人多势众,劫牢砸狱救你父母的想法吧?不知道为什么没成功?”

“看来你对我很感兴趣,那帮怂蛋!”王小宝知道手下人应该先他之前已经被人家审了个底儿掉,自己恐怕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只好无奈的骂了一句。

“本来你们越界做买卖,已经违背道上规矩,按理说被人抓住送官还是砍了,都不能怨天尤人,可是我通过调查讯问,你们虽然行事不地道,可竟还能保持一份善良,毕竟没有杀害人命,这就难能可贵了。”

“想咱们这样混过绺子的人,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苦水,选择落草为寇大多也是被逼无奈,其实都是可怜人,如果为了自己活着而茫顾别人,尤其是穷苦人的生死,那就彻底丧失了人性,很高兴,你们一伙人还没有达到那种地步。”

周泰安忽然就把脸一正,一字一句的说道:“正是这点未泯的人性,救了你们不死,否则你以为你们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

“你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欺负弱小本不是你们的本意,都是这世道逼的,你说我对你感兴趣,没错!我是有点感兴趣,大道理我也不和你白呼了,现在天下动乱不堪,民不聊生,未来或许还有民族危及存在,我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敢于在这乱世中扶危济困,护一方安定,这样活着,我觉得要比做一辈子胡子有意义多了,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王小宝有点动容,眼前这个人居然有如此宏大的抱负,这是他从来不敢想象,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儿,扬名立万,快意恩仇,此生他已经没了什么所谓的志向,为了活着而活着,可是这个叫周泰安的人一番话,突然间让他心里跳动了一下,似乎有种什么情绪被激发出来,同样是男人,同样都是年轻人,一个苟且偷生,一个心怀天下,这就是境界和格局。

王小宝眼神里的不羁之色淡了下去,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低人一头,这个周泰安让他不敢直视。

“山子,给王当家的备一桌酒菜。”周泰安很会瞅时机,一见王小宝没了那副傲然,就知道他已经去了脾气,立刻扔了一颗甜枣过去。

王小宝意外的抬头看了一眼,他和手下都是本来关押的,酒菜诱惑得待遇他没享受到,当然不知道自己那帮手下早就已经吃喝完毕,此时听见周泰安居然给他准备酒菜,自然心里诧异,作为俘虏,他可没想过会被如此对待。

很快,酒菜就端上来,其实都是伙房的大锅菜,随时都能弄出个十桌八桌的,他一个人的量更简单不过。

周泰安走过去亲自动手替王小宝松了捆着双手的绳子,拿起酒杯给他倒了一盅酒,递过去。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肯定不行,薄酒素菜多有不周,海涵!”

望着送到面前的酒杯,王小宝目光闪动,心里在天人交战,他不傻,周泰安的态度他明白的很,如此礼贤下士,不过就是希望自己归心而已。

他在心里盘算着,虽然自己败在周泰安的手里,可毕竟是自己越界在先,就算没有这一说,一个胡子也是人人得而诛之,为正道所不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就凭此人的心胸格局,也许是个人物,跟着他干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一想到那些被他射杀的手下兄弟,王小宝又怨气再起,那些人好歹也歃血为盟过,几年的交情都不浅,跟着自己没享过什么福,却白白丢了性命,这个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直坐在那里当书记员的张开凤突然开口说道:“你那几个被我们打伤活捉了的部下,受得都是轻伤,已经请了郎中过来救治了,死不了,你大可以放心。”

张开凤的话,让王小宝一瞬间惊醒过来,对方已经仁至义尽,要是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结局是什么他也清楚,不但自己搭上一条命,外面那些兄弟估计也都好不了,况且,这个周泰安说了,有办法搭救自己的父母,这,才是王小宝怦然心动的真正原因。

周泰安就那么端着酒杯不动,在静静的等王小宝的举动,好半天后,王小宝长叹一声,站起身,双手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咕咚一声灌了那杯酒。

“我王小宝承蒙周当家看得起,那我就不能不识抬举,从今天,我就跟了你,希望你能带兄弟们奔一个大好前程。”

周泰安拍着他的肩膀笑起来:“你放心,我这个人向来秉行的原则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跟着我,会让你们不白活一回的,只要你不担心从此后自己的生活将是轰轰烈烈,再无清淡平凡。”

周泰安将筷子放到王小宝的面前,让他边吃边聊。

“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哪个警察署承接的?谁判的?在哪里押着?这些你都详细说给我听,回头第一件事就给你解决这个……”周泰安见王小宝神情闪烁,知道他好面子,自己最关心的事儿反而不好直接问出口,于是自己先提了出来。

这些王小宝心里更舒服了,他父母的事情这几年一直是他的心病,也曾想领着手下去劫狱抢人,可是无奈警察署内部并没有可靠的人打探消息,这么多年愣是连自己父母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心中憋着的一股怨气,都撒到了那个害得自己家败人散的地主身上,趁着月黑风高夜将他杀死在自己床头,所以除了知道当年是青冈警察署接手的案件外,再一无所知。

听到他什么也不知道,周泰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不过也不算绝望,有原始警察署的资料也行,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开凤,心里暗想 : 自己牛逼吹出去了,恐怕这事儿还得着落在她的身上,得想个法子让她办的稳妥才行,王小宝现在虽然承诺归顺自己,可是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交代,恐怕难以让他归心归德。

“既然是兄弟了,我有什么话就明说了。”周泰安道。

“当家的尽管说。”

“我很好奇,你们的经济条件貌似并不富裕,可是怎么会养了这么多好马?这些马可是有钱也轻易买不到的。”

王小宝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回答道:“原来是这个!实不相瞒,是我偷回来的。”

周泰安更惊奇了,连忙问“在哪偷的?咋回事说说。”

王小宝挠头道:“说出来不怕当家的笑话,因为我不忍祸害百姓乡里,所以弟兄们跟着我没少过苦日子,遭了不少罪,前年我看情势不对,不想办法搞创收,绺子就要活不下去了,于是我们找了一块地,夏天时种大烟,打算割了膏子卖了换钱维持生活。”

“可是头一次交易就他妈的被洮南那帮兵痞子给忽悠了,他们给我们的大洋都是假的,全是里面包铜的赝品,我们兄弟们一夏天的辛苦都被骗走了。”

周泰安一合计,洮南兵痞,莫不是说的是洮南镇守使张海鹏的兵?

“我们找到中间人,中间人也是被忽悠了,不过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来挽回损失,那就是偷他们的战马。”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军队的战马你都敢偷?”周泰安笑道。

“行他们做初一,还不行我做十五?军队咋啦?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儿,谁怕谁?再说了,一个对大烟土感兴趣的队伍,我还真就不信他们能有多尿性?”

“那些大烟是当兵买去自己用的?”周泰安有点不敢置信。

“当然是啦!所以他们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他们在镇赉有个军马场,我们弟兄们连踩点带赶路,一出就是一个多月,最终还是逮到机会得了手,弄了那些洮南兵三十多匹马回来,一开始我是想卖了换钱财的,后来实在舍不得那些好马,就每人留了一匹当坐骑,多的换了粮食,还别说,有了战马,我们绺子的脚力那是大大提高,临近绺子都羡慕死了。”说到自己的得意佳作,王小宝还是颇有自豪感,只有这时候,从他的眉飞色舞的面庞上,才能流露出一丝少年人的神采。

无论是晚清还是民国,都是禁止种植大烟的,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么暴利的行业谁不想染指?更何况是走投无路之人,胡子种大烟并不算稀奇古怪,周泰安并不多惊讶,只是没想到奉系军队里居然有士兵大规模吸食烟土,这样的队伍能打仗?他很怀疑。

战马的来源周泰安弄明白了,不过他心里现在有点哭笑不得,王小宝他们这些人如今归顺了自己,那么就面临另一个棘手的问题,缴获他们的马匹,等下就要归还给人家,自己原班人马刚刚有了代步工具,屁股还没坐热乎,恐怕又要从骑兵变成步卒了。可是不这么办又会让王小宝他们觉得自己不是真诚对待他们,想要以德服人必须公正公平才行啊!厚此薄彼的事儿不能干。

“你知道过界捞食儿的绺子都有哪些吗?”周泰安暂时先不考虑马匹重新分配的问题。

“据我所知,在伦河地面上来往的绺子,除了我这一支,还有就是惠七五虎啦!”王小宝知无不言。

“惠七五虎?”

“对,就是望奎界内惠七镇的范家五兄弟,他们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我们有过交集,也都同时和伦河的田家合作。”

“原来如此。”周泰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