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得有些可怜的芋头被放在桌上,蒸熟了的芋头没有味道,阮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对一旁的人说:“不难吃,就是太小。”
管四娘老老实实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阮姐。
在被叫来之前,她也曾幻想过阮响会是什么样的人,可能极为威严,也可能温柔的礼贤下士,但等真的见到了阮响,才发现这是个不被外界的影响的人,她的行为举止就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阮地百姓,既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刻意的礼贤下士。
管四娘小声说:“三艘船回来了一艘,这是他们带回来的土着的主食。”
阮响:“流求果然有人。”
管四娘点头:“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拉拢了当地的一个部落,得到了修建港口的许可,不过……”
阮响把芋头吃完,没有浪费,她抬头看向管四娘:“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管四娘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说:“或许是他们没有和土着说明白,现如今那个部落的土着,已然认为自己也是汉人。”
“这不是很好吗?”阮响给管四娘递了一块芋头,让她也尝尝,“本就没有文字没有传承的部落,与其我们再去给他们搭建所谓的属于他们的文化,还不如直接纳入进来。”
管四娘想了想,觉得也是。
总不能为了和他们分开,再去给他们定个什么族,又单独给他们创造一种文字,教他们怎么弄出属于自己的习俗和文化吧?教给了他们汉字,又教他们种地盖房,然后对他们说“你们和我们不同”,那耗费这个力气做什么呢?不如直接杀光了了事,杀人总比教他们读书识字种地织布容易些。
阮响:“送一批矿工和查勘矿物的人过去,先看看能不能在那边挖掘矿产,尤其是煤和铁,从咱们这边运过去实在太耗费人力和钱。”
管四娘应了一声:“阮姐……倭国那边已经在开采白银了?”
“嗯。”阮响,“倭国的朝廷给我送来了国书。”
倭国如今的国王是个小娃娃,给她写国书的自然是这个小娃娃身边的权臣。
倭国贫瘠,什么都缺,他们在知道自己有白银,而白银可以用来买阮地的货物后根本没怎么犹豫,立刻同意和阮地一同开采。
如今能给倭国提供货物的只有阮地,宋国的贸易随着阮地掌握的海域越来越大,已经逐渐开始萎缩,能够在海上畅通无阻,运送大量货物的只有阮地。
阮地掌握了全部的货物运送,垄断了海上贸易,双方的贸易自然就变成了卖家市场。
阮响要提高货品价格,倭国得同意。
阮响要合作开发银矿,否则不卖货物,倭国也得同意。
当然,倭国也可以不同意,那么阮地会选择朝廷以外的势力合作。
到时候有阮地提供支援,如今倭国朝廷还能不能坐稳现在的位子还未可知。
管四娘也和倭人打过许多次交道,知道这个人虽然个子矮小,看着不太聪明,但对大国却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们未必看不出来阮地的打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同意?大不了闭关锁国,不再做海上贸易,靠压榨百姓维持统治和上层的享受。
毕竟倭国也不是头一次闭关锁国。
阮响笑道:“倭国再小,也有权力斗争,有不同的阵营,领主未必肯听从朝廷号令,即便朝廷管不了,又何必放着钱不去挣?放着货物不去享乐?”
阮响也并不准备卖粮食到倭国,好不容易增产的粮食得优先供给西夏,还要囤措军粮,一旦西夏稳定下来,下一步她就要对辽国下手,粮食的缺口还没有完全堵住。
能卖给他们的,当然都是些倭国自己造不出来的东西,她也不会让倭国饿死,一些改良的农具也可以卖过去,至于倭国愿不愿意买,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管四娘曾经想过,她如果面见阮姐一定会问一个问题,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疑问,再三斟酌之后,她忍不住问:“阮姐,你想要天下大同,这个天下包括哪些地方?你眼里的天下人,又是哪些人?”
这是她必须问的问题,否则她自己永远找不到答案。
阮响并没有犹豫:“自然是我势力范围以内的人。”
管四娘愣了愣。
阮响:“如今我的势力范围包括从青州到清丰的这一条线以及西夏,那么我首先要保证的是我的百姓能活下去,活得不错。”
“阮姐你……想要多大的范围?”管四娘小声问,“你的天下是多大?”
阮响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种扩张自然不是无限制的,有时候决定我势力范围的是天险,而非人力,是积累财富的速度,而非武器的制造。”
管四娘松了一口气,她不觉得把流求拿到手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拿下辽国宋国甚至吐蕃大理有什么不对,她担心的是这种扩张会毫无节制的持续下去。
越大的领土意味着越大的投入,真是如此,那所谓的大同社会只会更加遥遥无期。
“港口起码要两年才能修好。”管四娘说。
阮响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太久了,暂时还不需要太大的港口,那里如今只是一个中转的地方,一年内我需要那里能够停船补给。”
管四娘:“那得多送点工人过去。”
阮响点头:“商户也可以动员起来。”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阮响看着管四娘:“那些女真人如何了?”
管四娘:“其中一个叫乌林答的女孩,她的父亲完颜拔速所在部族极为弱小,她已经与我谈定了,我们会送去精钢打造的铁器,只是路线尚在斟酌,只怕沿途被辽人拦截下来。”
“原本我想派人一起运送过去,又担心折损我们自己的人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派新兵过去担心他们经验不足,徒增麻烦,派老兵过去,若出了事,这些年的培养就算是付之东流了。”
“少送一些,他们既然能够过来,自然也有办法回去。”阮响,“不过,我们也确实得派人过去。”
如果不派人,只给了武器,怎么插手女真族内的事?这些武器不就白送了吗?
管四娘:“是,我会去挑合适的人选。”
阮响:“他们不是去送死的,告诉女真人,我们派过去的人,因病或意外而亡的,要同行人佐证,若是被害,或为掩盖真相全部身亡,那么他们就会迎来我们的报复。”
“不妨说的严重一些。”阮响看向管四娘,“你知道怎么做。”
管四娘应了一声。
“去忙吧。”阮响低下头。
管四娘站起来,她踌躇着一直没有走出门,而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问:“阮姐,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她坐上了这个位子?
阮响头也没抬:“你这个位子不需要多愁善感的人,要绝对理智,又足够冷酷,你可以为受苦的外族人落泪,却不能因此被动摇心智,要永远明白自己在为哪些人做事。”
管四娘明白了。
换句话说,如果是为了自己百姓的利益,让她举起屠刀,她也必须举。
心软的人做不到。
“别想太多。”阮响,“官府选你,是因为你合适。”
“女真人那边还要你多费心,流求的事找人为你分担,倭国我自有安排。”
管四娘深吸一口气:“阮姐,保重身体。”
阮响笑道:“你这样的人多了,我也就算保重了,去歇着吧。”
等倭国的白银开采出来,她就能取宋辽两国之财,去养活到她手里的回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