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校长擦了把额头的汗,她这些日子不得闲,几乎日日在烈日下跑,阮地如今的学校全是公立的,校长与其说是校职,不如说是官职,前一任校长干满了五年,如今仕途亨通,前途不可限量,她则不同,她对当官没有追求,只想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也因为这个,她才被提拔上来。
朱嘉禾看校长刚从校外跑过来,一头一脸的汗,她叹气说:“不是严重的事,我也不会这时候来找你,去你书房吧。”
校长仍旧摸不着头脑,她带着朱嘉禾去书房,一路上同不少学生和老师打交道。
朱嘉禾左右看看——她其实不算正经上过学,扫盲之后就跟在楚如敏身边,她懂得东西只和工业有关,尤其是造船,真叫她考这所学校,还真不一定能考上。
学校几经修缮,以前都是单层的平房,如今已经有了两层小楼,食堂也大了好一圈,以前没有的操场如今也有了。
“官府给学校拨钱好像不少?”朱嘉禾状似不经意地问。
校长叹气:“是不少,不过花钱的地方也多,尤其是咱们学校,教具月月都要买,每个老师报上来的都不同,有些节省一些的,宁愿买差一等,有些呢,不是自己的钱,大手大脚,凡是教具,都要买最好的,你不答应,人家就自己先出钱买了再报上来,难道还能不给吗?”
朱嘉禾奇道:“还有自己先买了再报的?”
校长给朱嘉禾开门:“是,原先都是要买什么,先报上来,账房那边批了条子再支钱,买完再拿条子回来校核,后来他买的越发的贵,账房那边不肯批,他自己就先买了,再拿条子来报。”
“这样你也忍得?”朱嘉禾觉得这是个奇人。
校长:“我也不能辞了他,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事,大不了真就一分钱不给他批了,但辞退,还到不了这个地步,有些人就是如此,凡跟教学有关的,眼里就容不得一点砂子,好在他教的学生都不错,毕业后进官营厂子当总设计的都有。”
“这不是,最近他有个高徒要出师了,官府那边早就来人问了,就等着人一毕业,就把人招过去设计清丰的新城,看在这些学生的份上,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了。”校长无奈的给朱嘉禾倒了杯茶,“要不是看在他会教学生的份上,我早把他辞了,哪料到这么大年纪的人,竟然还是个不晓得道理的。”
朱嘉禾坐到书桌前,手里捧着校长递过来的茶,她和校长其实交情也不深,也就早几年打过交道,并不太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朱嘉禾也不肯把人往坏处想——更何况越级不是好事,她也不是当官的,除非校长真的不去查实。
“我从我的学生那听来一件事,如今也还不知道是否属实,不过我想还是得先问你一声。”朱嘉禾,“说贵校有个老师,教具只找学生拿钱,原先一个月两三百还能打得住,如今一个月竟然要八九百,那学生家里不过是做点小生意,这些钱可不是小钱。”
校长皱起了眉头:“你说的,不会跟我说的是一个人吧?!”
朱嘉禾:“姓李?”
校长:“正是!”
她激动道:“一向抓不着他的把柄!教具都是实实在在的买了,去查也确实是那个价!”
“他这个人,刚来的时候也是踏实教学,上一任校长在的时候,从没惹过什么事,自从我当了校长,他眼里就没我这个人,无非是我还在当老师的时候,在他手里干过一段时间。”校长也是满腹牢骚,“刚开始还好,后来越发的没有人样,查了不晓得多少回都没查出什么来,没料到竟是真出了钱,却是学生出的!”
朱嘉禾:“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怎么也得查出证据。”
她不好越过校长去往上举报,又没有证据,她自己也没有查证的时间和精力。
校长:“你既然跟我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了。”
她呼出一口气:“之前出了几次事,严查学阀,没料到结党营私的被查下去了,倒还留了个贪钱的蛀虫。”
不过朱嘉禾倒是安心多了:“贪钱的蛀虫哪里都有,只要没有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清理门户起来还算简单。”
朱嘉禾也留了个心眼:“若真查出了什么,也不必跟我说,年底述职的时候总归能知道。”
校长也听出了言外之音,苦笑道:“我在这个位子上,难道还敢干什么欺上瞒下的事么?”
朱嘉禾站起来,茶只喝了两口,她宽慰道:“站得越高,身上的担子越重,越谨慎越好,在学校这种地方,老师就是权威,更要仔细盯着——学生盲从权威是常见的,便更要多监管。”
这些道理即便朱嘉禾不说,校长自然也明白。
眼看着校长要送她出去,朱嘉禾连忙说:“今日我厚着脸皮过来叨扰,你肯亲自跑一趟,已经是我脸上有光,千万别送了。”
校长也确实有事要去做:“那你一路多仔细着,你放心,但凡查出来属实,我绝不会包庇任何人。”
临到要走的时候,朱嘉禾才突然说:“我听说,那李老师在外面,一直说的都是与你有姻亲关系?”
校长一愣,随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是多远的老亲,除了还是一个姓以外,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也能叫姻亲?原来他在外头一直打得是这个招牌,却也不是谎话。”
真假参半才最可怕。
“我走了。”朱嘉禾戴上帽子,她轻声说:“你也晓得,阮姐最看重的就是教育。”
“未来的栋梁都在阮姐的心尖上。”
校长:“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必给你一个交代,安心吧。”
朱嘉禾这才走了——这本不是她的分内事,不过是看不惯学校里头都有这样肆无忌惮的人,老师欺负学生,成人欺负孩童,本质都是一样的,以强欺弱,以大欺小,不严加打击还会带坏学校的风气。
阮姐选拔人才的地方,怎么容得下这样乌烟瘴气的人?
等出了学校,陪她一起来的学生才连忙迎上来:“老师,可说好了?”
朱嘉禾:“说好了,别担心,总得查实了证据才能料理。”
学生松了口气:“……这不是去流求的船要开了,恐怕之后许多日子我都回不来,才……”
朱嘉禾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说漏嘴,故意的吧?我是你老师,别使这个心眼,不是好习惯。”
“这次去流求,你也能磨炼磨炼,船在航行中会出哪些毛病,你心里也能有数,安心,那条航线没什么危险。”
学生:“我也不是怕危险,头一会儿远航呢,没坐过那么久的船。”
“那这回能坐了,出去了万事小心,多动脑,别掺和别的事,只认真做好自己的活就行,记住了吗?”
学生:“记住了,一定不给你丢脸。”
朱嘉禾拍拍学生的肩膀:“你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就算不给我丢脸了,别的都是添头,没那么重要。”
“回去吧,好好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