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莲,图纸画好了吗?”
正伏案埋头的年轻姑娘抬起头来,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在老师慈爱的目光中缩着脖子,低着头说:“还没有……”
老师叹了口气:“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那么多师弟师妹看着你,你得给他们立个榜样。”
徐照莲连忙说:“是,老师。”
等脚步远了,徐照莲才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她看向自己的手,握着笔的手正在颤抖,她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实在没忍住,又抬手去擦干眼角溢出来的泪珠。
“徐师姐,我的颜料用完了。”有人走过来,把自己的颜料碟给徐照莲看。
徐照莲的手在桌下捏了捏自己的荷包,她艰难的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我先匀点给你,是什么颜色?”
师弟:“匀什么呀?你自己都不够用,你把钱给我,我去多买点吧。”
徐照莲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在发抖:“那、那我问问别人还有没有。”
“师姐,没必要这么节省吧?”师弟有些无奈,语气也不耐烦了起来,“你不给我,我就去找老师了。”
徐照莲:“别别别,我给你,我给你。”
她拿出自己的荷包,几经挣扎,终于还是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二十块钱:“你去吧。”
师弟:“二十块买不了多少,如今颜料贵呢,你多给点,我好多买些回来,这才够用。”
“先就买这么多吧。”徐照莲几乎是祈求地看着他,“就先买二十的吧。”
师弟从她手里拿过钱:“行,用完了我再来找你。”
徐照莲抿着唇,等师弟走了,她才忍不住站起来,小跑着离开房间。
师弟师妹们看她跑出去,窃窃私语:“徐师姐怎么每次都这样?老师信任她,才叫她管买纸笔颜料的钱,她是把这些钱当自己的了吗?”
“就是,回回找她拿钱,她都一副不想给的样子。”
“就该去跟老师说一说!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的颜料够用便不管别个了?”
“算了算了,你们也知道,徐师姐可是老师的爱徒,那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回回老师画图,都要让她站在最里头,画一会儿就要问她看没看懂,不知道还以为她不是师姐,是——”
几人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
笑完,才有人骂了一句:“真不要脸!”
徐照莲跑出院子,跑到街边,终于跑到一棵树下,才终于蹲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的哭了起来,她不被师弟师妹们喜欢,他们都排挤她,私下从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
老师……老师一开始让她拿钱买教具的时候,她以为老师之后会补给她,可她几次三番找过去,老师都只说让她先记着。
之后,之后她每次鼓起勇气,想在师弟师妹们都在的时候找老师要钱。
却听见老师说:“照莲一向是最听话,最老实的,课业也完成的好,你们啊,都要多向你们师姐学一学,这样才能顺利拿到结业证,找到好活,你们师姐是不忧心这个的,已经有商户来问我,她什么时候能出去接活了。”
然后……她就不敢开口了。
她一开始是真的以为有商户找过来了,她不敢得罪老师!她这么多年一直吃家里拿家里,她一直想自己挣钱补贴父母,让他们知道他们养了个能干的女儿。
而后来,她就越发不能开口了,她怕拿不到结业证。
况且她也知道,她的老师在学校人脉很广,老师好几次都暗示她,他和校长是姻亲。
她回家告诉父母,父母也让她忍一忍。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和那样的人物作对?能忍则忍,一向都是如此,我和你爹年纪还不大,干得动!你别怕,熬过这两年就好了,家里有铺子,日子还过得下去,我和你爹多干些活儿就好了。”
忍吧——不忍能怎么办?
父母多年的积蓄都要被掏空了,他们一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眼看着就能拿结业证了,不能闹。
可颜料从来不便宜,如今的颜料都是矿石颜料,是需要工人去挖掘矿石,打碎磨细水飞调油的。
原本老师还不让他们用颜料,只让他们用炭笔。
当时她只需要花纸笔钱,一个月两三百块还能打住,到如今,一个月八百都打不住了。
她清楚父母一个月能挣多少,她的父母起早贪黑,一个月纯收入也不过一千上下,倘若哪个月生意不好,六七百也是有的。
老师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总是表现的很疼爱自己,还总是把她单独叫到他的书房里去——虽然他不会对她动手动脚,甚至每次都开着门,但她也知道师弟师妹们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把父母的养老钱掏空了。
她读了这么多年书,除了掏父母的钱包,什么都没有拿回去过。
徐照莲抬头看向树干。
她真的好累啊,她好想解脱……
“徐师姐!”有人在叫她。
徐照莲连忙慌乱的擦干脸上的泪水,小步向院门走去。
师妹看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心一软,忍不住说:“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是家里的事?你请个假回去吧,老师待你那么好,肯定会答应。”
徐照莲张开嘴——
她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前途未来,她不要了!她多想把自己受的委屈全部说出来!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
父母的话犹在耳边。
忍一忍吧,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忍一忍吧……
“我没事。”徐照莲冲师妹讨好的笑了笑,“就是有点想家了。”
师妹这才说:“师姐,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用颜料是有点多,既然老师让你管钱,也是信任你,知道你不会乱花,但是……我们也没乱花啊,你别总是不愿意掏钱,他们都对你有……”
徐照莲虚弱的避开她,直直地走进了院子。
师妹话没说完,愣在原地,转头看向徐照莲的背影,她自嘲道:“我可真是枉做好人。”
徐照莲一进院子,又有人找她:“徐师姐,老师叫你。”
徐照莲:“老师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师弟摇头:“没说。”
估计又是钱吧。
徐照莲拖着脚步,慢慢走向老师的书房,她心底只有绝望,那扇门好像是通往地狱的门。
“照莲。”老师走到门口,笑着朝她招手。
这是个看着像弥勒佛的老师,他有个圆滚滚的肚子,又大又厚的耳垂,长得慈眉善目,眉毛尤其的长,不管是别的老师还是他带的学生,都很喜欢他。
可在徐照莲眼里,这是个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可知道,市面上如今有更精密的尺子了。”老师推心置腹,“木尺精度是不够的,学校里都要换钢尺了,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帮着买几套回来,等学校的钱批下来了,我再拿给你。”
“你放心,花的每一笔钱我都有数,到时候肯定都给你。”
徐照莲低着头:“老师……钢尺很贵……”
老师叹了口气:“照莲,老师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师弟师妹都说我最偏爱你,难道在你心里,老师会贪学生的便宜?你以为我是那种人?”
“老师……”徐照莲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带着哭腔说:“真没钱了……”
老师拍了拍徐照莲的肩膀。
他往走廊看了一眼,偷看的学生立刻缩回去。
老师笑了笑:“你爹娘是开铺子的,开铺子的人,总是比常人更容易从银庄借到钱的。”
“老师都问过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