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漪殿，卫楚就将折衣遣了下去。
她撩起衣袖，本应该光滑白皙的手臂却布满了斑驳的伤痕，还有几道新添的伤口，鲜红一片。
她轻轻抚摸着伤痕，一种被蚊虫叮咬的痒意直窜心间，她知道，那是旧的伤口在结痂。
似乎原主本身也有点不太正常，这纵横大半个手臂的伤痕足以看出事情的不对劲。
她拿起那支梅花，鼻尖轻嗅，闻不出来味道。想起裴止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很有一套引诱他人的手段。
说起裴止，也是原主喜欢的人。
他们第一次遇见并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宫外。
那时的她，和五公主卫妍偷偷溜出宫，裴止一身红衣，在郊外与人赛马，少年风姿绰约，鲜衣怒马。
仅仅人群中望见他的那一眼，她的心中就喜欢上了他。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止后来喜欢的人，反倒是曾好几次在宫中为他解围的五公主卫妍。
卫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连折衣已经走进了殿中都不知道。
“殿下，殿下，殿下……”
折衣叫了好几声，卫楚才回过神来，手上尚未结痂的新伤口刺激着她的神经。
“何事？”
“殿下，陛下的人到了。”
卫楚的身躯突然颤抖了一下，但在折衣面前还是不动声色地控制住自己略显惊慌的神色。
卫陉派人前来，是为了确保试药的疗程，从很久以前开始，每隔三天，她就需要去玉清池泡药浴。
她曾欢喜地以为卫陉是在乎她，才会如此孜孜不倦地提醒她泡药浴的时间，现在看来真相其实就暗藏在表面之下，揭开那粉饰太平的伪装，裸露出来的只是丑陋的人心。
她挥了挥手，示意折衣留在殿中等候。她拿起挂在屏风上的黑色裘衣，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转念一想，还是转身回到了殿内，从首饰盒中拿出了她不久前准备的匕首，藏在怀中。
宫人提着宫灯，走在她的前面领路。
玉清宫的浴池建在露天之下，旁边还立着嶙峋的怪石，其间栽种着一些黄色的小花，绿叶点缀，那葱郁的颜色让人在热气蒸腾中全身心放松下来。
站在房门两旁的宫人恭敬地为她拉开门，待她进去之后，快速地关上门，在门外守候着。
门里面就是升着袅袅热气的汤池，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四周石墙高砌，难以攀越，对于这种事情，卫陉做的向来隐秘。
她俯下身子，伸手去触碰水面，水温刚刚合适。
她利落地脱下外衫，只留下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她一步步地踏入池中，直至温水漫至脖间。
她低着头，伸手捞起一捧温水，水的质地清澈，并没有浸泡药材的浑浊，和她想象中有点不同。
正当这时，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屏住呼吸，沉入水中，将水中躲藏的人直接抓了起来。
起身时，水花四溅。
对方被迫放倒在浴池旁边冰冷的石板上，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滴，那双眼睛被温水洗涤，模糊了视线，他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抵在脖间的手，手中一片滑腻。
卫楚用双腿紧紧地压制住他的身体，以免他反击。
只是在这样朦胧的水雾之中，女上男下这般亲密的动作，难免惹人遐想。
她的动作之快，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恰逢此时，他终于摆脱了那迷蒙的水滴，睁开眼睛。
只见那把匕首就要扎进那只漂亮的浅金色眸子，卫楚落手之快准狠，根本来不及收手。
她连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薄如蝉翼的睫毛在她的掌心轻颤。
刀尖在她的手背划开一道凌厉的伤口，血顺着手背流淌，即将要滴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着急地闭上眼睛，微微侧头。
“怎么，是你？”
卫楚移开捂住他眼睛的手，有些诧异，本应该连贯的话都停顿了一下。
没等到他回话，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推开。石板上落满了水滴，她一时不防，往后摔入了浴池中。
猝不及防的反击！
“殿下，没事吧？”门外的宫人听到声响，担忧地大声询问。
跃出水面的卫楚与瘫坐在石板上的裴止目光对视，担忧害怕的情绪在他那双眸子里放大，浑身湿透，脸色爆红，越发显得弱小无助，可怜兮兮。
真会装腔作势，她可是没错过他那袖口之下握紧的拳头，以及暗自嫌恶的目光。
“殿下？”久久得不到回应，宫人正准备推门而入。
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外间明亮的光线倾泻进来。
“无事，不过是一只野猫。”
听到卫楚的回答，宫人恭敬地将门重新关上，继续在门外守候。
她狼狈地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浸泡在水里的左手，血流未止，一滴又一滴混入水中，逐渐晕染开。
鲜艳的红色被温水匀开，化成了一丝又一丝红线，让人不得不在意。
“殿下，奴才……”
“我不想听。”卫楚打断了他开口的辩解，她靠在浴池洁白的墙壁上，安静地享受着药浴，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
说实话，被裴止推入池子的那一下，她十分地生气和恼怒。
水漫过身体的那刻，让她想起了囚在铁笼沉入水中窒息的痛苦，还有死亡的味道，只有那泠泠发痛的伤口提醒着她还活着。
卫楚心中计算着时间，两个时辰之后，她从浴池里走上来。
裴止连忙站起身，俯下身子，伸出手要去扶她，带着一些赔罪弥补的意味。
他的身上依旧湿漉漉的一片，衣服紧贴在肌肤上，比起她的狼狈，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未见他眉间半分忧愁，那双本该淡然的眸子只是无辜地装着可怜。
卫楚紧盯着他，将手放入他的手心，未见他的神态有半分异样。
她加重了力道，裴止却突然承受不住了，歪倒一边，眼看要摔倒。
卫楚只好伸手将他拽回来，对上他已经润上水泽的眼睛，像林中懵懂无知的小鹿。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转过去。”卫楚走过去换上衣服，看到转头欲开口解释的裴止，连忙喝住了他的动作。
裴止快速地转过身去，耳朵尖难得染上几分薄红。
没有卫楚的命令，裴止不敢回头，只安静地呆在原地。忽地一阵风起，他的脑袋被一件衣服兜住。
“披上，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脸。”
裴止接住衣服，不知所措。听到卫楚的吩咐，乖乖地披上衣服。
卫楚裙角的衣摆扫过略微湿润的地板，沾湿了一片衣角。裴止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子，将那衣摆提起，惹得她回头看去。
她看着卑躬屈膝的裴止，也蹲下身子，看着他那讨好的目光，微启朱唇，“我这里，没有这种规矩。”
随后，就将那湿润的裙摆从他的手中拽出。
裴止的瞳孔微缩，愣愣地看着那绸缎从手中划过，留下浅浅的一团水渍，他的心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
绸缎也割手。
夜晚悄然而至，万籁俱寂，只听到宫外宫人打更的声音。
月光温柔地倾洒在地上，照出她孤单影只的身影。
卫楚望着天空那一轮弯月，心中一片惆怅。
唉，她只是这华丽金笼中的一个囚徒。
他也是。
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裴止，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困在这囚笼之中。
京城中的第一公子，天资聪颖，精通琴棋书画，是教书先生称赞不绝的优秀学生，是城中世家小姐的梦中情人。
每年书院的文斗武斗魁首都是第一公子，在京中也曾引起一阵热烈的讨论。
他的墨宝一幅难求，城中第一酒楼金雨楼为收集他的画作和书法作品，更是对外宣称可用第一公子的墨宝来金雨楼来消费。
可惜徐家一夜没落，徐湛的第一公子名号也在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消失殆尽，从此人们提起这个第一公子名号，眉间都是鄙夷和讥讽。
裴止走在她的身后，抬起目光，放心大胆地观察着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殿下。
一身白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出来，精致的眉眼之间带着一丝慵懒。
她抬眼看来，像是与烟斜雾横的青青山色相逢，只觉泠然月色在眼前铺展，她眉眼含雪，眸子却不显霜冷，莹莹映了一池秋色，只消一眼，便叫人坠进去。
裴止也忍不住在她的眼中沉醉，不过瞬间，又清醒过来。
他见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正要上前将门打开，却又落了空。
卫楚毫不在意地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宫人抬头望见她身边站的人，眼中惊吓，原本平静的心都变得惊慌。
卫楚高调的声音响起，话语中有些迁怒，“本殿看这玉清池守卫不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她端起宫人侍奉的茶，高高举起，在宫人害怕的目光中砸到了右边的宫人脚边，茶杯炸开，碎片溅落地满地都是。
“给本殿好好查一查！否则这玉清池也不必来了！”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侍奉的宫人纷纷跪下，连连磕头，只求能让她消气。他们低着头，不敢抬头望去，三殿下嚣张跋扈的传闻在此刻验证。
裴止的心微微动容，她这番举动，似乎是在帮他打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