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含秀还没发泄完,她趁胜追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利落地翻开相册,放到桌子上:“我在网上偶然发现了这张照片,作者是一个拆迁户,他为了留纪念在拆迁前一个月拍的,他拍了很多老街的照片,这张的角度最吻合。”
李景熙垂落眼皮,盯着照片。
对于专业的美术生而言,画面可以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青石板路上行人来往,线条杂乱。
照片右侧有一个画室,画室的雕花窗花向上掀开,一个年轻男子支着双臂倚在台子上。
男人披散着长发,露在发梢外的下颚骨线条分明,他肤色苍白身子消瘦,半长袖底下的一小截胳膊骨瘦如柴,纤细的程度看了让人心酸。
如果他还活着,按照正常年龄,应该跟傅叔叔差不多年纪。
到底什么样的人生境遇、什么样的思维模式能让他建造出如此瑰丽而又奇妙的世界。
“你有照片,我也有。”柳月珊脸红耳赤地掏出手机,翻出相册,口气急促,“我这张的角度比你好多了,跟我画里的一模一样,何玲给我的。”
“柳月珊,你急了吧,”任含秀双手抱胸,从鼻腔里哼出冷笑,“本来我不想拆穿你,是你自己选了何玲那一边。”
“我给了月珊照片,她照着画了《娉婷图》,”何玲上前帮腔,“你自己是只抄袭狗,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要脸。”
任含秀笑了一声:“我就几个元素雷同,她可是一比一复制。”
“那就是我画的,”柳月珊声音颤抖,眼珠子泛出红血丝,“《娉婷图》就是我的作品,你别想污蔑我。”
是的,别想污蔑她。
日日夜夜执笔铺纸,训练的苦闷幻化成一幅幅画作,线条勾勒里藏着数不尽的辛酸苦辣。
贫寒的出身,每一张纸每一支笔里都充溢着父母辛劳的汗水。
从小到大,她和任含秀一起交作品的时候,老师哪一次表扬的不是她柳月珊。
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耳光,把她从理想世界里踹了出来。
不管真相如何,《娉婷图》就是她的作品,谁也夺不走。
大脑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身体里有一股热气在流窜,她随手抄起桌子上的盆栽,朝任含秀的脑袋砸过去。
李景熙觉察到不对劲,飞快地冲过去,撞开了任含秀。
大腿却被旁边的椅子撞了一下。
她惊恐地转过头,眼见着花盆要砸到肩膀上。
噼里啪啦,花盆摔在了地上。
她惊魂未定,呆愣了几秒,转过头朝翟老师看过去。
只见翟老师捋着手掌小鱼际部位,似乎见她看过来,甩了两下后放下去。
“柳月珊,希望你能明白,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要负相应的刑事责任,”翟子安淡漠而又冷静,“你才19岁,前途美好,等到你99岁,我肯定如了你想躺棺材的意愿。”
柳月珊愣了愣,被话语刺痛之后,反而恢复了些许理智。
但她依然不死心地小声嘀咕:“《娉婷图》是我画的。”
“我并不关心《娉婷图》是谁画的,”翟子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语冷酷,“只要你自己觉得良心上能过的去就行,至于以后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揭发你,那就看你这辈子的运气如何了。”
柳月珊瞪着眼睛,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几个女孩之间布料摩挲的声音,其间夹杂着柳月珊小声呜咽声。
耳边传来细微的瓷器碰撞声,翟子安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姑娘蹲在地上,袖子卷到半截处,白生生的两条胳膊毫无顾忌地抓着湿泥,手指上全是黑乎乎的泥。
翟子安收回视线,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这幅画……”柳月珊脸色微白,嘴唇哆嗦了两下,半晌,发出了细蚊子一样的声音,“《娉婷图》是周明远的作品,他说可以把作品给我。”
“去周明远那里玩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这幅画,意境、风格、每个细节我都很喜欢。”她抬手指着任含秀,“我看到她红了,我心里很急,所以就想了这个馊主意。”
“老师那里我会去解释,”翟子安略微一顿,声音温和,“静下心来画一副自己的作品,这样老师才能知道你的真实水平。”
李景熙收拾好盆栽,走出门,打开走廊洗手台的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声伴随着大脑内部的机器构造,高速运转起来。
两张照片她都仔细看了,细节也都记得一清二楚,虽然角度不太一样,但总觉得有地方被自己忽略过去了。
她有些焦躁地挠了挠额头。
这种情况很像在玩‘大家来找茬’,找到了前面四个,剩下第五个怎么也找不到,偏偏滴滴的警报声一直在响影响到大脑的判断。
这时,任含秀和柳月珊她们陆续从办公室里出来。
苏梦兰走在最后,她跑上前关上水,搂住她的肩膀:“想什么呢,洗手都能走神。”
“那两张照片你看到了吗?”李景熙侧头看着她。
“看到了啊。”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李景熙喃喃地说,“两张照片明明拍的是同一个地方,却好像有一个地方完全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苏梦兰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哪不一样?”李景熙惊愕地问。
“这回你走大运了,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苏梦兰眨了眨眼睛,“任含秀照片里的窗户花纹是回字纹,柳月珊照片里的窗户花纹是双交四椀菱花,双交四椀菱花的木头看起来比较新,应该是后面新安装的。”
两张照片的窗户一开一合,由于自然光线、拍摄角度、摄影器材等外在条件影响,很容易忽略过去,别说分辨新旧,就是看出花纹不一样已经让人心生佩服。
李景熙扇动眼睫:“这花纹不一样,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双交四椀菱花一般用在宫里,南方建筑里很少,画师可能是北方人吧,”苏梦兰垂落眼皮,拍了拍后脑勺,“难道画师在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李景熙侧头看着即将黑下来的天空。
画师暗恋的女人难道是北方人?而他臆想出了女人出现在青石板路上的画面?
还有,任含秀不是说她的照片是拆迁前拍的吗?为什么会比柳月珊的照片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