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偕的官邸出来,叶灵山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人精人精,真的是人老成精,这个老滑头,原以为他是有心无力,没成想,他把案件扔给皇城司,却为避祸。”
陈让笑笑道:“这个好像也不能怪他吧?趋利避祸,人之本能,杨偕青年入仕,为官数十年,最后却因为向官家建言承认李元昊称帝而被贬出京,他估计是真的怕了。”
叶灵山听罢,仍旧有些愤愤不平,“我看他不是怕了,而是官迷心窍,我听沈从说,这个杨偕,没事就在官邸捣豉他的《太平可致十象图》,说是把这个做好了,就可回京。”
陈让没有接话,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杨偕的确是因为上奏《太平可致十象图》而回京了,只是在他回京没多久,就病故了,享年六十九岁,这在古代,也算是长寿之人了。
刚才在杨偕的官邸,叶灵山一直没说话,想来也是把她给憋坏了,出来之后,把那个卷宗拿在手中扬扬,仍旧有些气愤地道:
“公子,你再看看他的这个卷宗,这就是他数月调查来的结果?就他调查的这点资料,要是放在咱们皇城司,那是要挨板子的,难怪沈从说,杭州知府靠不住,要靠我们自己。”
陈让见叶灵山一脸的不岔,如果自己再顺着她的话说,难免勾起她的火气,当即笑笑道: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就觉得他的卷宗不错,至少从他的卷宗可以看出,乔大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子就是心好,总替别人着想,他想做甩手掌柜,我可不干,公子,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他身为杭州城的父母官,咱们在这儿办案,总得给他扔几块骨头。”
“我怪你干嘛?你这样做也是为我着想,怕我因此而受到牵连,你刚才说要扔几块骨头给他,依我看,扔一块就够了!”
“嗯……那就扔块最大的!”
“好,就扔块最大的!”
陈让笑笑,“咱们在杨大人的官邸待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也不知毕老先生还有没有在府衙的后院等我们,咱们这就过去吧,不然的话,又要转道去六和塔了。”
叶灵山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他们这次来杭州,最初的目的就是要找这个毕老先生,却没想到那个曹荣把他们的计划报上去后,官家就顺势让他们来查探乔大年的岁币案了。
杨偕今天本来就是在钱塘江的大堤上,离毕昇住的六和塔并不远,六和塔发生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把毕昇留在这儿,等着陈让过来了。
因此,回到府衙,听完汇报后,也没有怎么审理,便将毕昇给放了,更何况,陈让找毕昇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很不喜欢陈让叫毕昇为毕老先生。
在他的潜意识里,先生这个称呼应该送给那些德高望重,学贯古今的人,而不是像毕昇这种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工匠。
因此,当陈让向他打听毕昇的时候,他一直在那儿装聋作哑,故作不知。
他这样做,或许还有另层意思,那就是,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陈让,咱们大宋朝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先生这个称呼不是谁都可以当得起的。
陈让懂他的意思,就像现在的娱乐圈,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称老师一样,让他很烦,杨偕的心思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在他的骨子里是看不起工匠的。
但是,作为千年后的人,只有陈让知道,这个世上,任何的赞美词,都难以用来赞美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他的发明,将注定照耀千古,为华夏文明添上一笔厚重的色彩。
毕昇生于宋太祖开宝五年,现在是庆历五年的初春,差不多七十有三了,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瘦瘦的,岁月的沧桑把他的肤色也染成了黑釉色。
陈让没有让叶灵山进去,而是让她守在门口,自己独自进去,来到毕昇的面前,行完大礼后,这才说道:“晚生陈让,见过毕老先生。”
不管后世是如何评价自己的,但在毕昇自己的认知中,却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明将有多么的伟大。
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伟大,否则的话,在面对乔义的巧取豪夺时,他会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踩死。
然而这一切,既没有也许,也没有如果,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聪明如杨偕,在面对毕昇的发明创造时,其认知还不及乔义那个二世祖。
乔义那个二世祖还想着抢他的发明为自己家的生意服务,虽然他出的钱比较少,只有那可怜的三贯,但也好过杨偕,对他的发明,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
杨偕在杭州当了三年的知府,而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大概也是在庆历年间发明的。
如果他能意识到这个发明的价值,进而推广,恐怕要比他费力吧几的搞那个什么图要有意义得多。
这个年代的官和民有着天然的等级划分。
民畏官,似乎是这个年代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当陈让向毕昇行礼的时候,毕昇突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不敢不敢。
陈让没有跟他客套,因为再客套的话,估计毕老先生激动得会连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份殊荣是他应该得的。
他担得起陈让的大礼。
两个人就坐在院中,谈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他们之间到底谈过些什么,陈让没有说,叶灵山也没有问。
只是当毕老先生离开的时候,她看到毕老先生的眼中好像有泪水,当她再次回过头来,看到陈让的时候,却发现陈让的眼中也有泪水。
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毕老先生不愿意跟我们回合州吗?”
陈让摇摇头,“他说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奔波,经过这次的事件,他只想回到蕲州老家,至于他的活字印刷术,我已经用价值三千贯的交子,买下他的使用权了。”
买下他的使用权,这是对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的一个尊重!
知道毕老先生的技术值钱,但像这般值钱,还是出乎叶灵山的意料,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如果毕老先生的技术真的那般值钱的话,他就不会住在六和塔的茅草屋了。
陈让笑笑,并没有跟叶灵山解释太多,也没向毕老先生解释太多,贵不贵,值不值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总不能说,他来自千年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