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中土长得久安,再无战祸,黎民休养生息,迎一世繁华。
待到多年,时任北疆王驾崩,未育子嗣之嫔妃本该殉葬,然其生前挚爱陡然顿悟,朝夕得道,还复年少容颜。正逢此时,十余仙人驾鹤而来,接其归去,世人谓之神女飞天,抛却凡尘也。
昆仑瑶宫所载,自掌门凝书退位,派中无可担大任女弟子,多年间,赐再下一代“怜”字辈女弟子轮番执掌。派中之尊真武长老遍访世间,不负苦心,终于北疆寻得故人,迎回瑶山。
九十七年后......
一位宛若少年的男子彷徨于城中街巷,道路边,卖布匹的西域大叔以一口不甚流利的话语热情招呼着:“小兄弟,来求仙的?来对了,咱们这里叫作寻仙城,专收留你们这样的人。”
男子淡然一笑,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
“寻仙城?”此刻,身后不远处,同样初到的两位女子听闻,一人不觉疑惑,“我记得祖上没能得道的太爷爷说,这里名叫寻仙镇呀!”
老板道:“很多年以前,这里的确叫寻仙镇,但在一场天灾中毁掉了,原本不详之地,无人敢再来。可昆仑山上各派仙长,不遗余力,穷一代之能,光复这里,如今寻仙城已比当年小镇宽敞数倍。”
另一少女道:“山上仙家不食人间烟火,为何会光复此地?”
“这……”
男子抢先答道:“是为了纪念一位曾隐居此地多年,如今却在远方的故人。”
说罢,随即缓缓离去。
“天快黑了,我们赶紧找家店住下。”
“二位姑娘,你们若是盘缠不够,可前往城中心最大的客栈。”
“你这不是坑我们?”
“非也非也,那里只为寻仙之士所留,且分文不取。”
“还有这样的好事?那可得去看看。”
日落西山,男子也正来到这座百尺客栈外,迈步走进,大堂里只见风韵万种的老板娘在柜台前对着账本苦苦沉思,可那一双明眸眼波泛泛,却甚是动人。
“如鸳前辈。”男子微微道。
“你是?”
“在下孟章,当年曾于山门见过您一眼,彼时您双目失明,又相距甚远,故不得知。”
如鸳蓦然一笑:“原来是瑶宫真武长老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呀。”
顿时,客栈仿佛炸开了锅,楼上楼下数百人奔走相告:“招人了!上仙亲自来招人了!”
如鸳与孟章被堵在柜台里,宽阔的大堂转瞬填满,人声鼎沸不绝于耳。
“长老,请收下俺,俺能徒手劈砖瓦,胸口碎大石!”
“你滚开!额,长老,家父在朝数十年,若能收下晚辈,贵派百年里必将衣食无忧。”
如鸳眼望着彻底失控,也悔自己一时嘴碎,当场大喝:“都给我住口!”
“老板娘,我们……”
“看你们一个个不思进取,只知走捷径,可记得已在寻仙城住多少年了?”
“这不机会已在眼前了?”
“这是我从过路戏班请来的戏子,为了看你们还记不记得,到此初心。”
“原来是假的?我就说,哪里有这么年轻的长老。”
“找回本心了,还不快滚?该修行的修行,该干活的干活,有的是人想住这里来,别怪老娘送客。”
“遵、遵命!”
人群一哄而散,此地终于重归安宁,两人移步楼顶,眺望繁华城镇、巍峨昆仑,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百年未曾来此,不想城中已是这般模样。”孟章道。
“离不开你们与各派鼎力相助,话说,是哪阵风将你送来山下?”
“前辈,实不相瞒,我派铸剑长老失踪了,数月来也未曾寻到他。”
如鸳一惊:“怎么会……”
孟章道:“掌门与铸剑长老每隔三年都会到蜀中、南海等地祭拜,今年掌门闭关多日,由我代劳,没想到一时大意忘记掌门叮嘱,被铸剑长老算计之后溜掉了。”
如鸳抿嘴一笑:“他也这么大的人了,身居高位,难道就不能在山下多待一阵?”
“门中有规矩,未在尚文院完成修学的人不可随意下山,而今未修学的上一辈,只有掌门与铸剑长老,但掌门改了门规将自己除外,便只剩他了。”
“我已很多年没见过他,若是看见,一定前来贵派相告。”
“那就多谢。”
一盏盏灯火,飘扬在繁华街头,望此一幕,孟章渐渐有些呆滞:“为何,如此热闹?”
“那是快到中秋了,即使寻仙之人,也难抛却思念,”如鸳灵光一闪,“你想找他,我倒能指点一处。”
“请前辈赐教。”
凝书不急作答,却是想起许多人事,转而问道:“对了,你师父近来可有下落?”
“师父当年看破一切,归隐世间,如今或已成仙得道,或已悄然离开了。”
“那,雪呢?”
“掌门一切安好,多谢挂怀。”
临安夜色,如真如幻,如百年大梦一场,海岸浮灯映红天际,烟火纷飞,一切的一切,无不预兆着今晚将是一番不眠之夜。
“那火龙,身长万里,盘曲亦盖山头。少侠握三尺短剑,毫无惧意,大喝‘妖孽休得猖狂,看吾取尔狗命’,说时迟也,昆仑山顶升起万丈金光,正乃少年一飞冲天,扑将而去……”
一位说书者手握抚尺侃侃而谈,面前数十人捧茶酒瓜果,听得醉意阑珊。
“后来咋样?快说呀!”
“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嗨!就剩这么点,也想骗我们再听一场?”
“非也,非也,之后的故事还长着。”
人群渐渐散去,最后方一位白衣少年背起剑匣,口中喃喃:“当年错过了,也不知如今几分真,几分假,将来闲暇之时回去问问。”
“喂,小子等等!叫你呢!”说书人匆匆走来,“你是不是没给钱?”
“我……”
“我就记得你没给,看你身后那铁盒子还有些斤两,就用它抵债。”
“拿它相抵,你就算有百条命昼夜不停说下去,也抵不清。”
“少废话,没钱咱们见官去,走走走。”
“这身外之物,谁能想起?”
“身外之物?没了它,你让我们父子俩喝西北风呐?”
“你还有孩子?”
“这不是……唉?我儿子呐!”说书人一扭头,猛然大喝。
沿河边一路追至城中,只见一小男孩正在桥上抓着雕栏,眼看将要落水,只凭一双小手苦苦支撑着。
“爹,救我!”
“十方,你这个小兔崽子,告诉过你别乱爬!”
“爹!”
心中慌乱,人已彻底招架不住,小男孩从桥上坠下,忽然,一道青光闪过,袖中长剑飞去,将人接下,无恙送回身旁。
“十方,你没事罢,”说书人彻底跪下,“原来是仙人驾临,我有眼无珠啊!”
“快起来,”剑心微微道,“这下我听书的钱该免去了。”
“这是哪里话。”
十方道:“大哥哥,我能不能拜你为师?我想和你一样修仙。”
剑心道:“为何?觉得这般甚是逍遥?”
“不,我是想保护我爹,保护家乡,让世间再没有人分别了。”
“小孩子胡说,别放在心上。”
“孩子的娘亲在哪里?何谓分别?”
“十方出生没多久,他娘被山风妖给卷走了,多年来我们走遍世间,一直在找,将来还会找下去的。”
回想自己生平,剑心俯身道:“你还太小,不宜与爹分别,等将来长大了,再来昆仑瑶山找我。”
“大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忘了我怎么办?”
“此剑名为‘七星龙渊’,送给你留作信物,将来拿着它来找我,不会忘的。”
说书人匆忙道:“不不不,这太贵重了,再说我们哪里抬得起?”
“剑已被我尘封百年,只如凡铁,也不算相送,只是试炼而已,将来再还也不迟。”
十方道:“大哥哥,你没有了剑,该怎样乘风归去,斩妖除魔呀?”
说书人道:“傻小子,你看大哥哥身后那剑匣,一定还有柄更厉害的剑。”
少年微微摇首:“剑匣里不是剑,是我的心,虽然手中无剑,但在我眼里,万物皆可为剑。”
夜幕下,一位苗疆女子立在海湾一角,眺望彼岸浮灯,许久适才回过神:“小柔,小柔!这死丫头,跑哪里去了……”
“大祭司,我回来了!”一位近乎同样妆容的妙龄少女自城中跑来。
“与你说过多少次,出门在外不许胡喊。”
“是,师父。你快去看看,我见到好多好吃好玩的!”
“你以为师父与你一样见识浅薄?”
“原来你早就知道呀,师父,可我一直不明白,我们为何要离开女娲神庙,不远千里来此?”
“因为师父曾与人有约,百年之后,一起聚在这里度过中秋,一起乘龙舟,观河灯,放烟火,一起看临安夜色。”
“真的?太好了,人多最热闹,我没想到师父居然还有朋友。”
“死丫头!”
“他们人在哪儿,什么时候来?”
“他们,永远不会再来了......”
小柔忽然止住,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愿再叨扰,师徒二人默然望着一切。
“如今的临安,远比当年更加繁华了。”
“师父,你看,那里有人。”
迎上前来,只见一位老妪推着板车艰难前行,车上堆叠各式花灯,琳琅满目。
一盏河灯悄然落下,绮萝俯身拾起:“大娘。”
“唉,实在装不下,姑娘,这一盏送给你了。”
“如何使得,小柔,把盘缠拿出来。”
“师父,这一盏几文钱?”
“全拿来”
“可是……”
“别废话。”
少女满心不愿,却唯有遵从。
“姑娘,一盏灯而已,怎值这么多银两?”
“但它在我心中却是无价,您别忙碌了,如此佳节,快去陪陪亲人。”
“好,好,这一车都给你了,我去给小孙儿买糖吃,他爹娘走得早,整天没人陪。”
“多保重。”
“对了姑娘,听说最近一带,临安城里混进一个大骗子,那一张嘴,死人都能骗活过来,你们可千万当心呐。”
“多谢指点。”
“这一车花灯,恐怕要放到天亮了,还是送给有缘人?”小柔埋怨道。
“二位姑娘。”
转身望去,衣着素朴的半百之人伫立眼前,手握竹杖,斑白鬓发迎着微风,左脸颊上一道长疤,初见倒有几分吓人。
“老朽乃昆仑山招摇派掌门长歌道长,可愿拜我为师修仙问道?只需五两银子,拜师一年御剑飞天,拜师两年赛过神仙,拜师三年道法无边。”
“招摇派?你是不是少说‘撞骗’二字?”小柔道。
“呵,口误,是逍遥派掌门。”
“哪来这一派?有病......”
“有病?姑娘因何顽疾而困扰?我这里有七十二味草药,包治百病。”
“我们好好的,不用你费心!”
“可这万家团圆之时,两位异乡打扮的姑娘家甚是寂寥,不如我给你们算一卦,测个姻缘?”
“你到底是什么人?没有你不会的?”
“多一手多条门路嘛。”
小柔转身问道:“师父,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的骗子?”
然而绮萝已呆滞许久,只问道:“你还有没有盘缠?”
“没有,都送给那位大娘了。”
“那就把首饰拿来。”
“师父,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呀!”
“先拿过来,都给他,回头我们再买更好的。”
“等等!”长歌道长勃然大怒,“知道我是骗子还送钱?老子骗人靠得是手艺和智慧,你们把我当乞丐不成?看不起谁呐!”
说罢转身离去,然而未行多远,被身后少女拽住衣襟一把摔下。
“会不会说话?跟谁大吼呐!可知她是谁?小心我师父一根指头让你死无全尸。”
“错了,错了,二位侠女饶命,有眼不识泰山。”
“今日就为民除害,走,到官府去!”
“住手!”绮萝大喊。
“师父......”小柔不解。
“大叔,我是阿萝呀,你不记得我了?虽然你我相识不久,但每一个人,我都铭记着,何况你在他的故事里永远也抹不去。”
“阿萝,我长得很像你一位故人?”长歌道长望着那悲喜交加、感人至深的模样,即使绝情如他也不忍再蒙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