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散尽,二人回到仿佛已阔别千载的盘古之心。
“赢了,我赢了!”云遥仰天大喊。
“当真能做到如此地步,难道确是吾之错?”
“天长地久,你有千万年好好思量。”
“吾信守承诺,不再插手三界。”
“你还说过,会达成我所愿。”云遥笑道。
“你可许三个愿望,但不能扰乱天地轮回,不能许逝者苏生之愿。”
“三个,让我好好想想,”云遥托腮沉思一阵,“你先让小离活过来,剑灵重生应不算难事。”
“剑灵亦是生命,不可还塑,他们能否再度相遇,只看造化。”
“那我换一个,你让宓妃神魂再度苏醒,也让她伤势痊愈。”
“吾能转瞬治愈她,但是否觉醒,取决于她心中所愿,吾深感厌恶,不愿窥探众生心境。”
“这算什么?”
“治愈她就当送你一愿,还剩三个。”
“罢了,你让如鸳姐双眼复明,她是为了我们,为了战胜补天顽石才变成这样。”
“已达成了。”
“第二个愿望,你出手让三神器更快净化冥蝶,让她回到人间。”
“不难,只是,吾举手之间,或许仍过数十载。”
云遥略显失落:“从数千年到数十年,也够了。”
“最后一个愿望。”
“我不求复活天下所有无辜生灵,只愿复活一人,你明白是谁。”
“吾明白,但他已灰飞烟灭,寻不到一缕残魂了,斯人已逝,节哀。”
“那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我已别无所求,盘古法则,造物之主,小气至此,我无言以对。”
“哼,吾为你破例一回,效仿女娲氏,取息壤再造一人,还于天地。此人将拥有一样的容貌、声音。”
“当真?那我师伯的记忆与修行能否也归还?”
“不可,心为变数,无法担保一切重来,他是否会走上歧路。此等修行若为祸世间,吾又将添几多华发。”
“我明白了,”经历过失去,云遥已然知足,拱手道,“天问,告辞,我会多多保重。”
“且慢!你不能回去。”
“为何?”
“你已超越天道,达到归一之境。”
“什么!”
“所谓天道,便是维持天地运转最后的境界,一旦归去,你会夺取万物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不受你的意志左右。”
“不,这不可能!”
“万物为盘古所化,试想盘古苏生,天地又会如何?”
“归一......”
“不错,就像黑洞吸引星辰,若归去三界,你所守护的一切,会被你亲手吞噬。因而从今往后,你只能永远留下。”
“可我不想留下,我只羡人间的日子。”
“倒有一法,便是你舍弃所有修行,变为凡人。”
“好,一言为定。”
“你的身躯已伤痕累累,不堪重负,一旦失去神力,或许命不久矣,好生想想。”
“即使如此,我也要回到人间,只有那里才能看见我所牵挂。”
“随你所愿。”
天问一挥长袖,隐约的轮廓微微摆动,转瞬,云遥离开盘古之心,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寻仙镇外,残破的废墟边,几人站在洛轻雪身前,心焦气躁地诉说着。
“怎么会这样?”洛轻雪无奈道。
“灾劫过后,御敌的工事瓦解多半,北疆卷土重来,狄戎兴起,家国已不堪重负,却再没有能带领我们打胜仗的人,适才想起长官。”
“可是,现在的我别说举起双锤,连短剑也有心无力了。”
“您武功尽失?”
“说来话长。”
一道天光落下,护在她身前,多年后双目复明,眼眸璀璨生辉:“都给我滚,休想打她主意。”
洛轻雪道:“如鸳姐,他们都是曾经追随我征战沙场的旧部,没有恶意。”
“那也该远远离去,你早已不过问世间之事了。”
“身在世间,如何能不过问......”
为首的大汉俯身一拜:“既然你已落得如此,我们也不再叨扰。”
“等等,”洛轻雪道,“交战终不是上策。”
“若非开战,就只剩和亲一条路了,北疆王至今依旧对你念念不忘。”
“你们等我,我需要一个答案。”
苍凉大漠,风沙渲染着别离,历经无数生死患难的两人相背而立,不再多望一眼。
“你真的想好了?”洛轻雪目光含泪。
“我要去寻找她的转世。”
“在你心里,祝姐姐果真比我重要,可是,我原本想陪你一起去找。”
“我无法做到与你在一起,心中却无时无刻不挂念她的下落,那才是真正辜负。”
“我明白,我们也都不再像曾经那样天真了,情之一字,并非生命的全部,这一路走来,我也学会了担起家、国、天下的责任。”
“抱歉,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我们谁也不欠谁,对了,你失去道行,武功还在不在?”
“什么……”
“只是想起初见时那些玩笑话,你,若有一天厌倦了漂泊,记得来找我,我封你做大将军。”
倩影远去,只留下落寞的少年,如鸳踱步走上前来,苦叹道:“为何不告诉她你只剩几年寿数?这一别,或许永远也难再见了。”
“虽然我们皆沦为凡人,可她沉睡的神魂终有觉醒一朝,人仙殊途,不必再平添牵挂。”
云遥拾起一柄青铜剑,挂着布包一并绑在肩头:“我也该走了。”
如鸳道:“我送你回中土。”
“不用,我武功还在,足够应付。”
“能少走些路归去,何必不为?”
“西域荒凉,有更多受苦受难的人,我不只想找到雨蝶,也想趁有生之年,行侠仗义,救济一方。”
两人各自一礼,分别在即,云遥忽道:“别忘了,多年后会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出现。”
如鸳莞尔一笑,微微摇首。
“你不信?还是不会去寻找?”
“我所念之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从来无关他的模样、声音,我甚至害怕,若遇真正的登徒浪子,空有其貌,只怕将一切最美的回忆都抹去。”
“所以......”
“相见不如怀念,有情更似无情。”
时光荏苒,北疆上空秋风萧瑟,边关之境,大队车马载着宝箱而行。
一位少年绕过边关高墙,翻山越岭,黄昏,终于登上最高处。
可此时的他,已无法纵身跃下,那必将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夕阳高挂,少年远远遥望长队,时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一行人乘着马车向西而去,寻仙昆仑,也正巧遇见此景。
但眼下这一刻,却只有他。
华贵无比的马车,铺金镶玉,画凤雕龙,薄帐下,隐约可见两位侍女陪伴左右。
马车外,那几位亲身去迎回她的将领一路相随,眼角却无不划过悔恨的泪,和亲二字,说得轻巧,真到这一刻,才知此间之痛。
边关城楼上,两名值守的士卒窃窃低语。
“带着嫁妆我能明白,可这些工匠、绣女跟去是作何?”
“见识短浅了不?北方还有许多人过着苦日子,但郡主可不是嫁去受罪,是把中土文明带去,造福世间。”
“等人家都学会了,不是害咱们?”
“真到不再有饥寒的时候,也许就不用来与咱们争抢了。”
“停车!”一位侍女猛然探出窗来,顿时,如龙一样蜿蜒的浩荡队伍从首至尾一一停下。
几位将领立刻扑上前去,守在车外低语。
“长官,你要是反悔了就点点头,我们兄弟几个舍命摆平这些北疆人,寻你的梦去罢。”
马车中悄然无声,只有那位侍女凑在她耳边,再度探出头来:“郡主说你们几个傻瓜,还不各自归位,她怎会为了自己害一行所有人?”
薄帐后的倩影,仰首望着天际。
当天际终于一片苍茫,再无喧嚣,随着不见其貌的女子向耳旁侍女私声,数千人马终于启程。
而少年站在山顶,从始至终未曾动摇,目送着一切,直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