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凉竹有些紧张。
尽管他刚才被这个十几岁的小将军一脚踹在胸口上踢翻在地,又被紧勒着脖子猛力夺包袱....但此刻还是想着息事宁人。
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兄长得罪渭北这些人,他不能给兄长添麻烦。
这就是他从刚才就没叫自己流露出一丝委屈的原因。
这些委屈不算什么,当做没发生过就好了。
燕凉竹扯出些轻松笑容,嗓音一如既往的秀气,轻声劝着:“殿下,小将军年纪还小只是跟我开个玩笑,不用这样......”
“开玩笑?”梅淮安眼皮沉着往他胸口瞥,冷笑一声,“什么玩笑能叫他往你胸口上踹?”
“没.....”
燕凉竹原本下意识想否认,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就抿唇不说话了。
华蓝色的胸腹上,赫然映着两三只还带泥巴的脏污鞋印!
鞋印此刻就摆在他们几个人眼前,如此清晰刺眼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
这也是贺绛一过来就怒不可遏到跟二妞打起来的原因!
他跟鹰爪他们找到树林里的时候,燕凉竹躺在地上挣扎着双手抓紧包袱,二妞背影笔直的站着,单脚重重踩在燕凉竹肚子上不叫人起身,手里一根根掰开燕凉竹的手指,扯过包袱正要打开看......
贺绛当时瞳孔一紧连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快步冲过去甩开二妞的身子,弯腰把燕凉竹扶起来。
可没想到他朝胆大手狠的小崽子刚训斥没两句,二妞就兴致勃勃挑衅说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武功有了很大的进步,还非要跟贺绛比试比试。
于是——
尽管是在发兵之际,贺绛也还是没控制住的跟这崽子动起手来。
并且嘴里骂着说要替他二叔教训教训李二牛。
他们两个打起来的时候,燕凉竹是拍打过胸口这几道鞋印的,此刻掌心还糊着些干透了的泥巴。
只是昨夜才刚下过雨,树林里地面潮湿,泥巴染在绸缎衣襟上就拍不掉了。
二妞忿忿的抿着嘴,眸子委屈直盯着梅淮安。
很显然,他并不想朝一个只会惹麻烦的花瓶公子道歉!
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安哥顾念‘旧情’才留着燕凉竹跟在身边。
可他们马上就要发兵打燕西了,二妞不能让这个漂亮花瓶继续为非作歹。
万一来日再上演一次‘偷偷跟侍卫溜出行宫跑辽东去’,到时候他安哥是不是还要涉险再去救一回?
西州王可是燕凉竹的亲爹,儿子自然得听爹的话。
安哥心软拎不清,可他绝不会叫燕凉竹再‘伺机谋害’眼前人!
二妞原本就是个倔脾气,此刻又被自己最敬重的人打了,尽管心里有许多委屈但也不想开口辩驳。
他就挺直腰板跪在这里,咬紧牙关不认错也绝不道歉!
凭什么要道歉?他没做错事!
他看见敌部的人鬼鬼祟祟藏着一个包袱,便上前查看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他有什么错?
动手打了便打了,偏不道歉!
树林里一片安静。
梅淮安垂着眼皮把手掌落在二妞头顶,指尖按着头皮推了推,语气缓了些,“说话。”
二妞紧抿着唇,眼里闪着泪花就是不开口。
“......”
贺兰鸦上前几步把贺绛推开,伸手握住梅淮安放在二妞头顶的手腕,用了些力气移开。
他嗓音深沉略带压制口吻——
“若是我代他道歉,你能消气么?”
“你?你是代他道歉还是代李怀安道歉。”梅淮安冷眼看他,嗓音讥讽,“虽然这是你们渭北的事,但我早就想说了——”
“李二牛在你们眼里只是李怀安的附属品吧?”
“......”
贺绛愣住了。
二妞也听傻了一瞬,手掌不自觉攥紧腿上的衣摆。
贺兰鸦眸色一沉,‘李怀安’三个字是他长久以来遮在心头的霾,从来没人敢轻易在他面前提起。
梅淮安收回被人移开的手腕,攥了攥指尖背到身后去。
其实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此刻不理会这几个人难看的脸色,他继续轻蔑开嗓——
“就像买只精美玉石赠送些边角料,某天玉石丢了你们心痛不已,只能留着边角料当个念想,想起来了瞧一眼,想不起来就放着,但要丢掉边角料你们还舍不得,因为....好歹边角料上也能瞧见那块玉石的影子,是这样吧?”
“......”
这番话说的透彻又毫不留情面,像是生生把一块陈年旧疤撕扯开了。
树林里顿时陷入长久的寂静。
二妞一直忍着的眼泪顷刻间决堤,他低头跪着任由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大腿上。
就是这样啊,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管他是混日子还是努力奋进,旁人说起的时候都只是一句:看,李怀安的弟弟如今....
他打从心底无比敬重亡兄,可又真真切切的每天活在亡兄影子里!
他委屈过也闹腾过,他不求上进故意捣乱的折腾他们。
就是想让所有人能真切看见他,看见他跟兄长不一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二叔说:你哥当年练武的时候寒九三伏都没叫过苦,怎么你就不行?
娘说:你哥喜欢穿棉麻鞋垫子怎么你会喜欢兔绒的?
就连佛君也随口说过:你家兄长十五岁的时候站在马背上一箭双雕,我以为你箭术不会差到哪去。
事实就是这样的。
所有人......
所有人都只想要第二个李怀安,不想要他李二牛!
他只要没出息就是对不起父兄,对不起这世间的所有人。
可他最近苦练武功终于有出息了,旁人却只会说——
这是李怀安的弟弟嘛,有出息也正常。
以至于他今天迫不及待的挑衅贺九哥,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特的,自己能做到兄长没做过的事!
他是李二牛,不是谁的替代品。
这种‘自私’的念头他从小到大都没说出口过,并且也会鄙夷恶骂‘白眼狼’的自己——
你就该代替兄长活下去,血脉传承,这本身就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不可推卸!